20241003
第四十三篇,正式進入十月。九月最後幾天好累,十月又來了颱風,放了好幾天假,想起去年的風雨,忽然覺得當時在嘉表工作的日子格外值得懷念和珍惜。那裡大概匯聚了我許多的情緒,也觸發了一些小小的思緒,喜歡當時工作回家後,都能留下有意思的記憶。
那天教授訪視結束後,我搭車到台北,只為看一場電影。先抱怨,因為結束時間有點晚,晚餐都還沒吃完就要快快去現場,但是我又沒吃午餐,看完就覺得我真的是餓扁扁。
四十三
神人之家。
一個在嘉義發生的故事,在我熟悉的路段上來往的人身上發生的故事。導演阿良回到自己的家鄉,試圖尋找生命中一些解答的故事,關於阿良自己,關於回家。
初拍攝時,阿良表示自己並不打算把它製成作品上映,只是拍著拍著,作品漸漸長出自己的力量,阿良說「因為我不喜歡我的家人,所以我不喜歡我自己。」我想這是阿良最初的困惑,最想解決的問題。這大概也是很多人的困惑,或是逃家的人儘管走得再遠,也依舊走回來的原因。
神人之家的家,是透天厝,最上面那層樓是神明廳。之前跟朋友到東石,回來的路上,一整排的房屋樓上,都發出紅紅光亮,當時只覺得害怕,好像所做的一切在腥紅光火下都無所遁形,沒有想過這些神明之於裡面的人們,有什麼樣的意義。我認為神人之家是由神所構成,一家都與神明有關。哥哥能夠接收神明的指示,接下替人問事的工作。然而,自己的本業卻一直沒有起色,用阿良的話說,便是「什麼都做不好」。一個能跟神明溝通的人,卻無法照顧好自己的家。
電影拍攝過程中,哥哥從賣鳳梨轉為種番茄。那一片人人都說好、不曾淹水的田,就在哥哥開始插入番茄苗不久後,下了一場大雨,全都淹掉了。畫面中雨不停的落下,黑壓壓灰濛濛的景象,面對新開始立刻殞落的挫敗,所有人都心情沉重。這一段裡,小鑫的反應最讓人心疼。小鑫是阿良哥哥的小孩,這一路跟著爸爸插苗、整土,看著大雨蔓延,淹壞了整片田,看著爸爸整理雨後的慘況。小鑫說「你種之前有沒有問過神明?」「我再也不相信神明了」後來哥哥帶著小鑫上樓拜神明,小鑫拜著拜著就哭了,說「你為什麼都不問神明?你自己也要問神明啊!」哥哥很耐心的安撫小鑫,疲憊的眼神裡,有心疼也有無奈。他才是承擔最多的人。
阿良曾質問哥哥「我們是不是很可憐?神明有眷顧我們嗎?」
阿良哥哥跟小鑫的小小家和番茄田,後來逐漸有些起色,且在電影播出後,也有影迷主動發起團購。電影中間,番茄已經逐漸長高、成熟、結果,一排排的番茄圈出一片翠綠拱橋,往裡頭看,有光。哥哥站在光裡挑揀番茄,阿良跟哥哥聊天,哥哥的狀態一直很平穩,不像阿良有不順、有怨懟、有不滿,然後離開。忘了阿良問哥哥什麼,但哥哥轉回面對鏡頭「你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呀。」在光影裡的面容略顯疲態卻格外堅定,這大概是電影裡很核心的一幕了吧。
阿良的父親,是一位特別愛簽賭牌的人,熱愛程度大概成為了生命中的某種信仰。這個信仰跟神有關,卻又有些脫離。他依賴神的指示簽賭牌,卻輸了一屁股債。明明已經輸了很多次,卻依然熱衷於在生活中找尋跡象。這位父親很高,他跟阿良要2000塊紅包的鏡頭,由下而上,一開始的沉默,讓人覺得他高高在上,能夠主宰家中的一切。但當他一開口,居高不下的模樣立刻崩塌瓦解。他絕對不是一個討喜的長者,在家裡,開口,就容易引起紛爭。
面對一位怎麼都不願意改變的家人,我會想起我的父親,雖然他不簽賭已經是萬幸,但種種難以接受的生活習慣,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就足夠讓我想要逃離。當天觀眾問了一個誠實與否的問題,也許只是揭露多寡的問題。大家可能不知道該怎麼把家醜變成藝術品,而成為藝術的家醜,沒有被真正看見時,我也只會冷冷的說,那不是我家的事。
阿良的母親,是整部電影裡我最喜歡的角色,可能有一點帶入我媽。我媽也小小一隻,真的超級小,然後這裡痛那裡痛,就很痛了但還是要走來走去把家裡的事情做完。就是講不聽,就是有自己的堅持。阿良母親跟大家拍全家福時,攝影師要父母親牽手,但母親果斷地說「不要」。我以為她面對這個家庭裡的破敗,已經覺得痛苦而無力,才不願意接觸自己的丈夫,但後來,阿良問要不要跟他牽手,母親也果斷拒絕。這個拒絕裡,不知道是因為長久的不親密而導致還是其他。總覺得母親還是在意這個家的一切的。面對阿良拍攝的照片和攝影師拍的照片,母親會毫不猶豫的說自己兒子拍得好。我猜天底下所有母親都是這樣的,就像我媽看到任何漂亮女生都還是會轉頭說自己女兒好看,應該是一樣的道理吧XD
離題了。神明之於母親,是母親親口說的,像是朋友。覺得有點悲傷有點孤獨。我媽從小跟著父母一起生活,下面還有六個弟妹,少女時逃難到姑姑家生活,不僅要照顧自己的弟妹,也要陪伴表弟妹,再後來她嫁到台灣,跟著我爸和阿婆,一樣是要照顧一家子人的起居,最後有了我和我哥。她沒有自己一個人生活過,她理應不曾感受過孤單,就像一直待在家中的電影理的母親,她也不該感受到孤獨。人與人,家人與家人之間,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才讓母親覺得孤獨,需要跟神明對話來排解。每天整理神明廳,對電影裡的母親而言,大概就像是要到朋友家裡作客,帶點禮,然後聊聊。
電影的最後,阿良帶母親到海邊,因為母親這輩子沒見過海。母親見到海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是海嗎?我看不像。」
電影在母親往海邊走去的背影裡結束。還有一個人,阿良,那個逃家二十年的導演。透過紀錄片的拍攝,阿良跟家中的關係漸漸緩和,雖然面對討厭的、無法改變的也都還是無法改變,但關係裡有些東西被動搖了。拍片前的困惑依然沒有解決,但隨便拉,生命的困惑本來就徘徊在灰色地帶。
寫到這裡發現我的時間感還停留在上周末。爬山那天,我央玉米買了pinky給我。他不知道我喜歡pinky。小時候被這個零食的廣告洗腦,就覺得他一定會很好吃,但每次走進便裡商店看到價格,都會吞吞口水忍住。我記得第一次花自己的錢買的感覺,竟比玩樂中的小孩興奮。因為得不到,所以每次看到都還是想要購買,大概不是想吃他的甜,而是想回味那個什麼都買不起的童年。爬山的路上,他把零食放在暗袋,時不時發出鈴鈴聲響,我想關於pinky的記憶,大概不僅僅是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