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的夜晚帶來了一片混亂。成群結隊的孩子,從公主到惡魔裝扮的應有盡有,徘徊在街上,他們的「不給糖就搗蛋!」的喊叫聲在鄰里間回響。我模模糊糊記得我打開門,面對著小巫婆和迷你超級英雄,但我到底有沒有真的給他們糖果已經無從記起。我只知道,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頭痛欲裂,那陣劇烈的疼痛彷彿回響著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的孩子們堅持不懈的敲門聲。
幾個小時後,我剛剛在辦公室椅子上坐穩,頭還在隱隱作痛,亞力士就闖了進來。他手裡拿著的不是預期中的牛皮紙文件夾,而是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早啊,朋友,」他咧嘴笑著,把咖啡放在我桌上。「星巴克的濃縮咖啡。我想你可能需要點提神的東西來集中精力處理這個案子。」
我懷疑地看著那杯咖啡,但沒有伸手去拿。「星巴克?在美國最貧困的州裡最窮的角落?這就像看到克蘇魯的觸手纏繞著一個小鎮的檸檬水攤。資本主義的古神,將它詭異的影響力甚至延伸到了這裡。」
亞力士的眼睛閃爍著愉悅的光芒。「喔,天啊,喬治。你的比喻真是既豐富又末日感十足。不過沒錯,即便是我們這個謙卑的小角落,也無法倖免於企業咖啡的詭異侵襲。那麼,我們來看看這個案子吧?」
不等我回應,他就從包裡掏出了一個牛皮紙文件夾。「我手裡拿著劉的判決書,你永遠不會猜到我是從哪裡拿到的——劉夫人親自給的。」
我眨了眨眼,沒有說話,但亞力士已經開始深入細節了。「我一直在看這個,有些引用的證據不太對。首先,判決書提到劉邀請了兩名女性研究生到他家吃畢業前的告別晚餐。但這裡從未提到劉夫人是否在場。認識劉的人都知道,他的妻子很少離開家,若離開,必定在下午四點前回來。」
我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興趣逐漸消退。我伸手拿起亞力士帶來的咖啡。當液體觸及我的舌尖時,我立刻噴了出來。「天啊!這杯濃縮咖啡裡有糖!這簡直是對人類的最高犯罪!」
亞力士的笑容變得更大了。「罪名成立。但聽我說——一點甜味也許正是你大腦需要的,來解開這個謎團。而且,我忍不住想看看你臉上的表情。」
我還來不及進一步抗議,他就繼續說了下去。「第二,判決書提到劉為學生倒酒。法院認為這是預謀行為,因為按照中國習俗,年輕人不能拒絕長輩的酒。但這太荒唐了!」
他開始在房間裡踱步,說話速度越來越快。「首先,我們在美國,不是中國。這些是研究生,不是孩子。如果他們不想喝,完全有能力拒絕。而且,劉已經在這裡待了多年。他知道西方的習俗。即使他在遵循中國傳統,為客人倒酒也只是好客的表現,並不自動意味著有任何惡意!」
我慢慢點頭,覺得他的觀點有道理。「那實際的……事件呢?」
亞力士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根據判決書,當一位學生——我們稱她為證人A——在洗碗時,劉據稱摸了受害者。受害者把他推開,他立刻停止了。證人A證實了這一點。」
他停頓了一下,眉頭緊鎖。「但問題是——如果證人A在洗碗,她怎麼可能看見發生了什麼?而且這一切如果發生得如此之快,她怎麼會見證整個過程?為什麼檢察官和陪審團會接受這樣可疑的證詞?劉的律師又在哪裡?」
一股寒意從我脊背升起。如果亞力士對判決的解讀是準確的,那麼確實存在一些令人不安的矛盾。「還有其他嗎?」我問,幾乎害怕聽到答案。
亞力士點了點頭,神情沉重。「根據法院的說法,最後的致命一擊是劉聲稱自己不記得所謂的事件。法院認為這是他喝醉的證據,從而可能犯下『酒後失態』。但喬治,你我都了解劉。那傢伙可以喝倒任何人,但自己卻連說話都不會含糊。說他喝得斷片,真是滑稽可笑。」
當亞力士結束解釋時,辦公室裡陷入了沉重的沉默。他所暗示的事情意義重大。如果官方故事中有這麼多漏洞,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靠在椅子上,腦袋裡飛快地轉著。「亞力士,」我慢慢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這不僅僅是個有問題的判決。這可能是蓄意抹黑劉的行為。但為什麼?誰有能力操縱這樣的庭審?」
亞力士的目光和我交會,眼中閃爍著興奮和恐懼的混合。「這,朋友,」他沉重地說道,「正是我們需要查明的事情。」
看著攤開在桌上的文件,我無法擺脫一種感覺——我們正站在某個比我們最初以為的更大、更危險的東西的邊緣。圍繞劉案的謎團在加深,而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只不過是個開始。
「好吧,」我說,連自己也對突然的決心感到驚訝。「我們從哪裡開始?」
亞力士向前傾了傾身子,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你看,判決書提到受害者和證人都是即將畢業的碩士生。外人可能很難調查,但對我們這些在學校裡的人來說,要找出他們是誰並不困難。當然,他們已經畢業了,但我們可以從還在這裡的朋友們開始,問問他們這些人是什麼樣的人。」
我嘆了口氣,提醒他:「我告訴過你,說話是你的事。我不會參與。」
「這就是為什麼我已經跟幾個學生談過了,」亞力士毫不氣餒地回答。「受害者名叫陳曉丹,證人是翟明旭。兩人都是來自中國的國際學生。他們已經回國了。」
接著亞力士詳細介紹了他們的出生地、出生日期、家庭背景和碩士論文的主題。我發現自己的注意力開始渙散,這些細節像潮水般迅速從我的腦海中滑過。
等他說完,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嘲諷的笑聲。「中國學生來美國學中國歷史?」
亞力士的臉扭曲成一個厭惡的表情。「他們到處都是,」他厭惡地說。「總是四處留意課堂上有沒有『侮辱中國』的內容。你聽說過我們學校有位教授最近因為『不恰當地美化法西斯殘餘』被舉報的事嗎?」
內心裡,我翻了個白眼。太棒了,我心想,我們現在走向仇外的領域了。好像美國學生從來不抱怨課程內容一樣。但我外表保持不動聲色。
「可如果他們已經回中國了,」我用平淡的語氣說道,「這對我們的調查來說,不就意味著死路一條了嗎?我們甚至還沒開始,線索就斷了。」
然而,亞力士並沒有因為我的悲觀而受到影響。他的眼睛閃爍著那熟悉的興奮光芒,這種光芒讓我既覺得有趣又有些擔憂。
「不見得,喬治,」他神秘地靠近說。「他們回中國反而可能為我們的調查打開一些有趣的途徑。首先,我們可以查查他們的簽證狀況。如果他們匆忙離開,可能會有一些不規範的地方。其次,我們可以查看他們的社交媒體。即便他們自回國後就沉默了,但他們之前的帖子可能會透露一些線索。」
他頓了頓,然後繼續道:「但這裡才是有趣的地方。還記得劉的書嗎?《文明的崩潰——毛主義與冷戰時期的世界》?如果這整件事和他的研究有關呢?這些學生是在他的指導下學習中國歷史的。他們在研究中是否無意中發現了某些人不希望透露的東西?」
亞力士的眼睛幾乎在發光。「還有那本神秘的中國書,它出現在你的亞馬遜包裹裡。這一切可能都是有聯繫的。我們可能正在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性騷擾案。這可能涉及審查制度、學術自由,甚至國際政治!」
他靠回椅子,神情得意。「所以你看,喬治,線索並沒有冷卻下來。它只是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折。而我,說實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你怎麼看?要不要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