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婷，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無理取鬧好不好！」媽媽疲憊的聲音迴盪在客廳裡。站在門外的小玲握緊了手中的便當盒，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那是她特地為姊姊準備的午餐，因為知道雅婷今天要值大夜班。
「為什麼不能在乎我的成績？我全年級第一名，我考上醫學系，這不是很重要嗎？」雅婷的語氣裡帶著那股小玲再熟悉不過的傲慢，「倒是妳，媽，今天早上竟然讓我睡過頭！妳知道我遲到會影響我在醫院的評價嗎？」
小玲輕輕放下便當盒，無聲地退回房間。這是她第無數次在姊姊發脾氣時選擇迴避。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只要雅婷一不高興，整個家就會籠罩在低氣壓中。而小玲永遠是那個需要委屈讓路的人。回到房間，小玲望著書桌前那張全家福。照片裡的雅婷站在最中間，笑得燦爛。那時候她剛考上醫學系，全家人都以她為榮。小玲記得那天，她也想站在中間，但攝影師說「妹妹站旁邊」的時候，她乖乖照做了。就像她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手機震動，是男友志明傳來的訊息：「今天還好嗎？」
小玲抹去眼角的淚水，回覆：「姊姊又在發飆了。」
「要我現在過來陪妳嗎？」
「不用了，我習慣了。」
但其實她一點都沒有習慣。每一次看到雅婷對媽媽發脾氣，或是對她投來輕蔑的眼神，她的心都會緊緊揪痛。她多希望能鼓起勇氣告訴姊姊：「我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我也需要被看見。」可是話到嘴邊，總是變成一句「對不起」。
志明是銀行的客戶經理，兩人因為工作認識。他總說小玲的笑容有如冬天的陽光，總能帶給志明前進的動力。當他知道小玲的家庭狀況時，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說「妳姊姊好厲害」，而是問：「妳還好嗎？」
這份體貼讓小玲在不知不覺間卸下心防。而當雅婷知道妹妹交男友時，第一個反應竟是嗤之以鼻：「就他？一個小銀行經理，配得上我們家嗎？」
「至少人家是真心喜歡小玲。」媽媽難得反駁。
「媽，妳不懂。以我們家的條件，怎麼能隨便找個人湊合？真心值幾個錢?」雅婷揚起下巴，「看看那些追我的，哪個不是醫生、律師？」
但那些所謂優秀的追求者，沒有一個能忍受雅婷的驕縱。她總是挑剔對方的穿著、言行舉止，動不動就擺出醫生的架子。漸漸地，醫院裡傳出了風聲：「別去追雅婷醫師，她眼裡容不下一粒沙。」
雅婷不在意，她認為這是她應得的。直到那個夜班發生的意外。
她在給病人注射藥物時，因為太急躁沒有仔細核對，差點造成嚴重後果。雖然及時發現，但這個疏失還是傳開了。突然間，她發現自己成了醫院的過街老鼠。同事們不是避而遠之，就是在背後指指點點。
「妳知道嗎？我一點都不意外。她平常就是這樣目中無人。」
「就是啊，整天擺著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
這些話語像刀子一樣刺進雅婷心裡。她第一次感受到徹底的孤立。正當她快要崩潰時，意外收到一通電話。是志明。
「我聽小玲說了。」他的聲音很平靜，「要不要出來喝杯咖啡？」
在咖啡廳，志明聽她講了好久，邊訴苦邊流淚邊抱怨全世界都沒人了解她。志明只是默默地陪了她好幾個小時。雅婷從志明溫暖的眼神才了解原來志明真的很不錯。最後，志明說了一段話，讓雅婷徹底醒悟：「妳知道小玲為什麼一直讓著妳嗎？因為她覺得，妳很優秀，是她心目中的偶像。無論妳怎麼做，她都會說妳是對的，她會永遠支持妳。但是妳好像都看不到這個妹妹的存在。甚至為了妳小玲也想跟我分手。為甚麼會這樣?」
雅婷的手顫抖得差點灑出咖啡：「她...我都不知道這些事。」
「她說過很多次，只是妳從來沒有真正聽進去。」志明繼續說，「在小玲心裡，妳永遠是她最愛的姊姊。但姊姊就能把別人踩在腳下嗎? 」
那一刻，雅婷彷彿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她想起無數個小玲默默承受她脾氣的畫面，想起那些被她視而不見的關心與體貼。她一直以為自己走在人生的巔峰，卻不知不覺間孤立了自己，把最愛自己的人推開。
「可是...我該怎麼做？」她喃喃自語。
「也許，可以先學著聽聽妹妹的心聲？」志明溫和地說。
回家的路上，雅婷發現自己第一次認真思考要怎麼向媽媽和小玲道歉。但「對不起」這三個字，對一個習慣了永遠認為自己沒有錯的人來說，比想像中還要困難。
她開始注意到以前忽略的細節：小玲每天早起準備全家的早餐，趁著午休時間跑去醫院送便當給她，甚至連她愛喝的咖啡什麼時候需要續杯都記得一清二楚。
在一個下著毛毛雨的傍晚，雅婷提前下班回家。推開家門，看見小玲正在廚房忙碌，身影單薄卻堅毅。
「小玲。」她輕聲喚道。
妹妹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驚訝和戒備。是雅婷從來沒有看過的表情。她想到這麼久以來她到底帶給妹妹多大的傷害。
「對不起。」終於，這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我一直...太自以為是了。」
小玲愣住了，鍋鏟差點掉在地上：「姊...？」
「志明告訴我，妳一直隱忍我的壞脾氣，媽媽也沒有糾正我。」雅婷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是我卻一直看不起妳。我真的很壞心。」
淚水在小玲眼眶打轉：「姊，我不需要妳覺得虧欠我什麼。我只是希望...妳能看見我也是有自己的價值。」
「我知道了。」雅婷走過去，第一次主動擁抱妹妹，「我不是真心要否定妳的價值，我只是自私到看不見妳。原諒我這麼晚才明白。」
那天晚上，三個女人圍在餐桌前。雅婷說出了這些年來的任性和懊悔，媽媽流著淚說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而小玲終於說出了壓在心底多年的話。
「其實我也很努力想要得到妳的認同，姊姊。」小玲說，「我知道自己不如妳聰明，但我也想要...被愛。」
雅婷這才發現，她一直追求的完美，反而讓她失去了最珍貴的親情。驕傲像一道高牆，把她和所有真摯的情感隔絕。
這一夜過後，雅婷開始學著放下身段。她發現，當她不再用成就來衡量一切時，世界突然變得寬廣而美好。而最令她意外的是，在她願意示弱、願意承認錯誤之後，反而贏得了更多同事的尊重。
有時候，她會想起志明說的那句話：「優秀不代表可以忽視別人的感受。」是啊，人生最寶貴的，或許不是站在高處的耀眼，而是在平凡中互相扶持的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