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積雪終於消散,路面清理完畢。約翰一大早便悄然離去,迅速且無聲地如同他的到來一樣。而我則拖到中午才出門,朝向那家中餐館邁步。儘管我內心對於再次面對那劣質食物感到十分抗拒,但想要弄清秦六一續集的期待超過了我對美食的顧忌。
一進餐館,那熟悉的陳舊油煙和味精氣息撲面而來。我帶著如同拆除炸彈般的小心翼翼來到自助餐區。我的盤子很快堆滿了混亂的「糖醋豬肉」,雖然我懷疑其中既沒有豬肉也沒有任何天然風味;再加上一堆過度煮爛的炒麵,甚至可以用來當鞋帶;以及幾個沮喪的春捲,彷彿它們已經對生活失去希望,就像我的味蕾即將面臨的命運一樣。
「啊,美食家的勝利回歸,」我自言自語,眼神充滿著無奈和病態的好奇看著盤中的食物。「但丁在描繪第八層地獄時可能想到的就是這樣。」
當我走到櫃檯準備結帳時,我順便問了問秦六一的續集。服務生聽了,眼中閃過了認得的光芒。
「啊,對!老闆還在寫,」他以簡單直接的英文回應,就像小孩子說話一樣。「她說,『故事還沒完,人生還在進行。』也許明年會有新書。」
我點了點頭,努力隱藏內心的失望,擠出了一絲勉強的微笑。
懷著沉重的心情和更加沉重的胃,我再次上路,朝東邊行駛。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了冬日光禿禿的樹木和白雪覆蓋的田野拼湊而成的單調圖景。開了幾小時後,我的胃開始發出強烈抗議,對於我強加給它的這場美食暴行表示強烈不滿。
就在我開始後悔所有導致這一刻腸胃不適的生活選擇時,路旁出現了一個像希望燈塔般的標誌:「礦業博物館 - 今日開放!」
「嗯,」我心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和絕望的心情望著那標誌,「乞丐沒得選擇,現在的我絕對算是個乞丐。」
我將車停進幾乎空無一人的停車場,步伐匆忙且明確地朝入口走去。這種情景的諷刺意味並沒有逃過我——一個文人竟尋求在勞動紀念館找到救贖。然而,正如俗話所說,需求是發明之母,而此時需求正在尖叫著要我快點找到廁所,刻不容緩。
我推開厚重的門,歷史的霉味與舊礦設備的氣息包圍了我。大廳燈光昏暗,牆上擺滿了生鏽的工具和褪色的照片。然而我無暇欣賞周圍的文化意涵。我的任務很清晰,與拓展對19世紀礦業技術的知識毫無關係。
然而,一位滿頭銀髮的老白人熱情地走向我,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刻畫著長年戶外生活的痕跡,這與陰沉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歡迎,年輕人!」他的聲音在狹窄的走廊裡迴盪。「你從哪來?」
「阿肯色州,」我回答,心裡準備迎接他接下來關於我祖先來源的問題。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問。相反,他的眼中閃現出真誠的興趣。
他湊近了些,呼吸中夾雜著煙草與一股更尖銳、帶有藥味的氣息。「你知道嗎?你家鄉曾經是北美唯一有商業鑽石礦的地方。『鑽石火山口州立公園』——想想看,小子!人們至今仍像淘金夢一樣用雙手挖出寶石。」
還沒等我回應,他便繼續滔滔不絕地講了下去,話語像礦車裡傾瀉的礦石一樣傾瀉而出。「不過,這裡的礦業可是截然不同的野獸。阿肯色州有閃閃發光的寶石,而我們這裡則依賴煤炭。黑金,我們這麼叫它。它滲透到一切之中——土壤、水源,甚至我們呼吸的空氣。塑造了我們的經濟、文化,甚至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透過煤灰和承諾的迷霧。」
他興奮地指向旁邊的一個展示櫃。「看看這把鎬子。早年礦工們就是用這個從煤層裡挖煤的。你能想像這工作有多艱辛嗎?」
老人的熱情感染了我,儘管我身體不適,我還是被他的敘述吸引了。他從附近的抽屜裡抽出一張褪色的地圖。
「這裡顯示的是1920年代礦工們通勤的路線,」他解釋道,手指沿著那張發黃的地圖劃過。「有些人走了好幾英里,還有一些乘坐我們叫做『礦工車』的小鐵路。」
他拿起一張老照片。「而這裡,你可以看到一群礦工正在等-」
就在這時,我的身體發出了抗議的信號。肚子裡突然發出了一聲響亮且毫無疑問的聲音,在狹窄的走廊裡迴盪。老人的話卡在喉嚨裡,我們兩人站在那裡,驚訝地沉默著,直到那聲響的回聲逐漸消散。
這份尷尬的寂靜持續了似乎有一世紀那麼長,雙方都拼命避免與對方眼神接觸。最終,我勉強維持著僅剩的一點尊嚴,清了清喉嚨。
「我很抱歉,」我勉強擠出一句,臉上燒得發紅。「請問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間嗎?」
老人的熱情稍微減弱,迅速點了點頭。「當然,當然。就從那扇門進去。」
我匆忙走進了洗手間,無法不反思這整個荒誕的情境。我竟然在一個偏僻的礦業博物館,身體在最尷尬的時刻背叛了我,還同時被灌輸著20世紀早期礦物提取技術的知識。不論我逃多遠,這個宇宙似乎注定要讓我不斷失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