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洗手間出來時,既感到如釋重負又有點尷尬,決定向那位老人道歉。我走近他,準備為自己不小心的打擾表達歉意。
「真是不好意思,」我開始說,臉上仍掛著尷尬的紅暈。「謝謝你的諒解。我必須說,你對礦業歷史的知識真是讓人印象深刻。你以前是礦工嗎?」
老人大笑起來,笑聲迴盪在博物館裡。「我?礦工?哦,天啊,當然不是!這個礦在1932年就關閉了,早就不幹了。在我這個時代,鎮上最大的雇主是什麼你知道嗎?」他停頓了一下,刻意製造戲劇效果。「是高速公路旁的麥當勞。他們現在才是真正在挖金子的人,每一個大麥克都是一塊金磚!」
他那輕鬆的語氣讓我有些意外。「那你是怎麼對這裡的礦業歷史瞭解這麼深的?」我好奇地問。
「哦,孩子,我只是一個從佛羅里達退休後跑來這裡找個便宜樂園的老人罷了,」他輕笑道。「這裡的房價實在太誘人了,讓我無法抗拒。結果發現,當你有的是時間而不是錢時,你總會找些嗜好。我這個嗜好恰好就是當地歷史。」
我點點頭,對他的知識深感佩服。「你的知識實在超乎嗜好水平。你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問?」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懷舊的神情。「我曾是阿波羅計畫的一名工程師,」他說。「但當那一切結束後……就像這個礦一樣,我們一夜之間就失業了。」
他指了指四周的博物館。「你看,當阿波羅計劃結束後,我們成千上萬的人一夜之間就失去了工作。就像這座礦山,昨天還風光無限,今天就成了過去的新聞。」
儘管他語氣輕鬆,但我能感受到話語中的沉重。他繼續說,眼中閃爍著一絲頑皮的光芒:「你可以這麼說,我們都是月球上的岩石,終究回到地球。只是,有些人落在了像這樣的地方,生活成本低,歷史卻很豐富。不過,嘿,至少我不用擔心染上煤肺病,只是偶爾過敏罷了!」
他能夠以幽默的方式看待如此巨大的生活變化,令人欽佩。我和他一起笑了,之前的尷尬已經被這段奇特的故事沖淡。
就在我們交談得愉快時,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了。一位胖胖的老白人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兩名穿著西裝的年輕人,手裡拿著大皮箱。我驚訝地瞪大了眼,認出了其中一個人——約翰。
那位給我即興講礦業歷史的老人(我沒問他的名字,於是心裡叫他「阿波羅」)湊過來小聲說:「那是鎮長,還擁有這鎮上唯一的雜貨店。戴著兩頂帽子,但哪一頂都不合適,如果你問我的話。」
約翰的同事瞥了我一眼,露出神秘的笑容。「嘿,兄弟,想買點『夢想』嗎?」
我想起了我們在旅館的那次隱晦談話,不禁背脊發涼。還沒來得及回答,鎮長便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
「夢想!我喜歡這個說法!」他大笑著,拿出一盒標有「EW」商標的方糖。「把糖叫做『夢想』——這可真是有創意的行銷!這苦澀的小鎮的確需要一點甜甜的夢想!」
突然之間,一切都明白了。約翰關於「販賣摧毀人們的夢想」的話——他並沒有撒謊,只不過並非我原先所想的那樣。糖雖然不違法,但大量攝取當然對健康有害。我這幾天一直避免與他接觸,認為他在販賣違禁品,實際上他只是個賣糖的,還用了些戲劇化的推銷手法。
我感到一股輕鬆和羞愧交織而來。這段時間裡,我一直在腦海裡編織著複雜的陰謀論,結果這不過是個甜味劑的行銷伎倆。
「好吧,」我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偶爾來點『夢想』也無妨吧?」
約翰微微一笑。「這才對嘛!不過建議適度,太多夢想會讓你猛然驚醒。」
在約翰和他的同事離開後,鎮長轉向我,露出和藹的笑容。「要不要來杯咖啡?」他熱情地提議。
阿波羅趁機插話:「有助於消化,這樣說不過分吧。」顯然他是指我之前的尷尬事件。
我感謝了他們,還沒來得及表達我對黑咖啡的偏好,鎮長就已經加了牛奶和糖。我啜了一口,甜得有些過頭。
「那麼,」鎮長靠在一個展示櫃旁開始聊起來,「你來我們小鎮是為了什麼?覺得這裡怎麼樣?」
我承認自己只是路過,隨便說了幾句對小鎮的質樸魅力和博物館展品的客套話。
好奇心驅使我問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為什麼你聖誕節還要工作?」
鎮長哈哈大笑。「這可是逃離老婆的唯一辦法!」他半開玩笑地說,眼中閃爍著頑皮的光芒。
阿波羅也不甘示弱,打趣道:「誰知道呢?也許夫人正躲在那扇門後偷聽,今晚你可有得受啦!」
鎮長的臉有些微微泛紅,但笑聲卻越發響亮。
我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接這樣的話題。「哦,呃……這咖啡真是……嗯,真特別,」我勉強擠出一句,立刻後悔了自己的話。「我是說,博物館!對,博物館真不錯。那些礦工工具真是……很有意思。」
我能感覺到自己陷入了語無倫次的狀態,拼命想把話題拉回到更安全的方向。鎮長和阿波羅相互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顯然注意到了我的不自在,但似乎並未真正意識到原因。
十分鐘後,我準備離開。鎮長似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責任,說道:「我的雜貨店就在街對面,老婆一個人守著,我得回去看看。對了,既然你不介意,讓我拿點路上的零食給你吧。」
出於禮貌,我無法拒絕,跟著他走向店裡。他打開門,直奔貨架,抓了幾包餅乾。
等他忙著取零食時,我的目光被櫃檯上的一張照片吸引。照片中的女人大約三十歲,正站在紐約世貿雙子星大樓之前。
「那是你女兒嗎?」我問道,馬上後悔了自己的假設。
鎮長轉過身來,臉上露出自豪卻又苦澀的微笑。「那是我老婆,」他說。
我的臉頓時漲紅了。「哦,我明白了,」我喃喃地說,急忙找話掩飾尷尬。「這張照片真漂亮。」
他點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張照片上。「那是在……呃,之前拍的,幾個月前。」他的聲音變得柔和。
急於脫身,我接受了他遞來的一大袋零食,強擠出一個微笑。「非常感謝您的慷慨,」我說。「請代我向您的夫人問好。」
鎮長點了點頭,視線仍停留在照片上。「我會轉告的,」他對著照片說道,似乎是在對照片裡的人說話。
我帶著沉重的零食袋回到車裡,心裡感覺比實際上要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