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的手機響了。
那是個鬧鈴,顯示下午五點他和一個叫諾娃的女人有約。
琳達甚至沒有鬧上一鬧。
其實她也不是完全沒有鬧。
她鬧了最少十幾次,每次艾倫都像是聽不到手機在響,沒有解釋,一味地抱著她,冰涼的淚水從脖頸處流進去,同艾倫滿口的愛一起。
讓琳達的心漸漸沉入穀底。
更重要的是,最開始的三次,琳達比艾倫還先崩潰,推開門沖出去。
被門外呼嘯而過的車撞上了天,又回到現在這個時間點。
再後來,琳達躲過了車,卻從擁擠的橋上被混亂的人群擠下去,落入水中淹死。
或者地面突然塌陷。
又或者莫名其妙地遇上警匪激戰,被流彈打中。
哪怕不出門,外面的車都可以直接撞進來,把她壓在下面。
甚至健康的身體可以突發惡疾。
換句話說,無論那個叫諾娃的女人是誰,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個小時,沒有盡頭。
帶她一次次走向未名的死亡恐懼。
琳達看著周圍原本熟悉的一切,此刻只覺得無比陌生。
她推開艾倫。
“夠了,”琳達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真的是夠了。我不在乎她是誰了,我們離婚吧。”
艾倫茫然地看向琳達:“為什麼啊,你知道我愛你,離不開你的。”
琳達閉了閉眼。
那一刻,她有種極其強烈的直覺,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又要繼續被困在迴圈裡了。
所以當艾倫尖叫出聲,琳達甚至都沒睜眼,平靜地面對自己的死亡。
吊燈砸到頭上。
諾娃坐在沙發上,看向眼前這個閉著眼放聲大哭的男人,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
“艾倫。”
她的兩根手指靠進嘴唇,又想起不能在催眠的同時抽煙,於是起身開了個窗,深呼吸過後才回到原位,
“如果你的妻子知道她死後你這麼痛苦,哪怕在另一個世界,也是無法安心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諾娃已經打算把這個麻煩的傢伙轉給別的催眠師了。
來了不知道多少次,諾娃覺得治療不但沒有進展,艾倫連爭吵的起因和妻子怎麼死的都越來越混亂了,卻還要一遍遍沉淪其中。
然而這樣的過程,讓催眠師和患者都越來越痛苦。
諾娃甚至在想,不行就換工作吧。
正想著,艾倫的哭聲弱下去,說話聲卻因為抽泣變得斷斷續續的:“不,不,琳達還沒有死。她不會離開我的,她明明也是那麼愛我。琳達,不要睡了。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還有驚喜給你呢。”
諾娃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說一二三,之後你會醒來,回到現實中。一、二、三,睜開眼。”
艾倫睜眼的那一刻,想要伸手抱住些什麼。
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
“琳達,”
他小聲呢喃著,“琳達沒有了。為什麼我怎麼做,都沒辦法把她救回來。”
催眠可以治心病,但救不了自甘墮落的。
諾娃咬咬牙,別開臉,試圖讓自己的話語溫和些:“接下來,我要放個長假。至少半年。你要不要考慮……”
她並沒有說完,因為眼角暼到艾倫震驚的表情。
“你是說,半年,半年我都見不到琳達了?”艾倫顫抖起來。
長久以來積攢的壓力摧毀了諾娃的理智,她連聲音都大了幾分:“你妻子已經死了很久了!”
淚水瞬間佈滿艾倫的臉龐。
他徹底崩潰了,一邊喊著“琳達死了”,一邊站起身,向窗口跑去。
等諾娃反應過來,已經不見了艾倫的身影。
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響。
但是尖叫聲和救護車的鳴笛前後傳進來,卻又仿佛被診室,或者只是被諾娃隔絕在外。
一小方空間,空氣悶得,如同諾娃的心跳一般,落針可聞。
又要喘不上氣了。
諾娃似乎看到很久很久以前,被父母關在衣櫃裡,從此便害怕黑暗和狹小的空間。
催眠曾經救了她,所以她也學來救別人。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回到那個狹小的衣櫃了。
這一刻,是不是又回去了。
諾娃想去開個窗。
響起敲門聲,助理的通報傳進診室:“諾娃醫生,五點了。下一個病患,艾倫,已經到了。”
白鹿青涯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