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心靈的追求｜看聖艾修伯里《小王子》

（一）現代童話的異數

童話是依據兒童的生活和身心發展，應用兒童語言和藝術手法，創作出來的有意義、富想像趣味，供兒童欣賞的故事，它可以說是幻想的、誇張的、神奇的、趣味的、象徵性的，唯其如此，才能吸引兒童進入童話世界。但不可諱言，為了博得兒童的喜愛，許多童話難免流於幼稚、膚淺，經過歲月的淘洗，還能讓脫離兒童期的大人讀來津津有味的童話就「鳳毛麟角」了，而法國童話《小王子》正是難得的一例。

於一九四三年出版迄今，《小王子》的傳奇故事不斷地被傳誦，尤其是深受成年人的欣賞，這不能不說是現代童話的異數。《小王子》之所以能夠不分國籍，而且受到大人和小孩的一致喜愛，應是作者安東尼‧德‧聖艾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 Exupéry，1900-1944）透過神秘小王子的歷險過程，表達了他對理想主義的堅持與純真心靈的追求，真正撼動了早被世俗蒙蔽的現代人空虛的心靈吧！《小王子》不只啟發兒童真善美的思想，它也一再提醒大人們，世界上再沒有比理想、純真更易碎、更值得珍惜的寶貝了。

（二）「馴服」與「建立關係」

聖艾修伯里是飛行員，藉由豐富的人生經驗，他運用想像力，寫成這本童話。全書共二十七章，作者於第二十一章透過象徵智者的狐狸之口，點出主旨，大意是：「馴服就是建立關係，如果彼此馴服（即付出關愛、時間），彼此就互相需要，而且互認對方為宇宙的唯一，像這樣，再乏味的生命也會出現陽光，一切事物便顯出不凡的意義。」小王子聽後心頭豁然開朗，不再為自己擁有的只不過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花而憂傷不已，因為小王子的玫瑰本身蘊含一種千萬朵玫瑰所無法比擬的特質，唯有她得到小王子的灌溉、照料、關懷……，她由於小王子長時間的投注，真正成為全宇宙獨一無二的花了。最後，小王子和狐狸、小王子和書中的飛行員「我」都彼此「馴服」、「建立關係」而成為對方的朋友，分離時就不免大哭一場。

由此我們感受到《小王子》洋溢著的純真之愛，心中多麼溫馨甜美，同時也似乎可以聽見，千千萬萬個友誼的小鈴鐺正悅耳地在響著呢！

（三）以孩子的眼睛看世界

《小王子》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作者站在孩子的角度，經由星球歷險，巧妙地把成人世界批判一番，認為大人愛面子、自負、酗酒、貪財、呆板、講理論而不切實際，兒童看了固然深有同感，大人看了也必然會心一笑而知所反省。如：

‧「大人老是需要說明才能看得懂你要表現的東西。」

‧大人往往以外表決定一個人，「這回，他衣著光鮮、風度翩翩，可叫大家都信了他的話啦。」

‧「大人喜歡玩數字遊戲。」所以看見漂亮的房子，想到的卻是價值多少錢。

‧整天忙著重要事的紳士，「他從沒聞過花香，也沒看過星星，更別提愛過人了。」而且他還以為自己這樣很了不起呢！

‧「人類大都沒有什麼時間可以去了解任何事。他們在商店裏買現成的東西；可是，店裏卻買不到友誼，所以，人類根本就沒有朋友可言嘛。……」

類似的例子，書中俯拾皆是。總之，在孩童眼裏，大人是如此怪異不堪，而且不是普通的奇怪。然而作者「我」心存寬厚，不製造大人和小孩之間的對立，他說：「他們就是那樣啦。不過，不要因為這樣就不喜歡他們。小孩總得對大人有點耐心嘛！」

（四）人生箴言針針見血

雖然《小王子》是寫給兒童看的故事，但所蘊含的思想相當深刻，令人一再回味，尤其書中許多「人生格言」，著實精采，讓經過人生歷練的成年人百看不厭。諸如：

‧玫瑰花說：「如果我想跟蝴蝶交朋友的話，我當然就得忍耐兩三隻毛毛蟲的拜訪。」

‧「合理的要求是發號施令的首要依據。」

‧「審判自己要比審判別人難多了。如果你能夠很公正廉明地審判自己，那你就是一個具有真正智慧的人。」

‧「自負的人除了別人的讚美之外，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言語是造成誤解的根源。」

‧「慣例就是讓時間能顯出特性的行為。」

‧「沒有人會對自己的環境感到滿意。」

‧「唯有用心才能辨識事物的價值；光憑肉眼是看不到事物的精髓的。」

‧人們「匆匆忙忙地來去，而且忙得興高采烈的，只是，卻老是在原地打轉……」

這些人生格言，或出自小王子之口，或為玫瑰、國王、狐狸、鐵路轉轍員……等之言，兒童能否完全理解其中的深義？誠不無疑問；但對成年人來說，這一句句莫不都是針針見血呀！

（五）藝術表現別具風格

關於表現方法，作者的機智、幽默於小王子拜訪鄰近星球時充分展露出來，像愛面子的國王、自負的人、憂鬱沮喪的酒鬼、數星星的商人、不斷點燈熄燈的燈夫、足不出戶的地理學家等，人物個個鮮活有趣，令人難忘。作者「我」也親自為故事情節配上許多插圖，樸拙可愛，別具風格，頗有助於小讀者的想像。文字方面則不時流露詩意，一新耳目，如：「當一個人心情很沮喪很悲傷的時候，落日是最好的安慰。」「當他點燃街燈的時候，就好像點亮了一顆星星或開出一朵花一樣；當他熄掉街燈的時候，就彷彿把星星或花朵送進夢鄉裏去了。」「對我而言，他的笑聲就像沙漠裏的潺潺清泉。」……，皆值得細細品味其中的文學美感。

敘事結構方面，一般童話多採用順敘法，把故事從頭講起，順序到底，《小王子》作者則改採倒敘法，抽絲剝繭，慢慢揭露小王子的身世之謎，反而更具懸疑效果，一步步引人入勝，營造文學結構主義「疑問語碼」（Hermeneutic Code）之趣味。此外，作者「我」也運用小王子看得懂他所畫的那種蟒蛇吞象的圖，讓小讀者了解到作者和小王子心靈相通，而且與小王子是和小讀者站在同一邊（亦即大人的另一邊；雖然作者「我」早已是個大人了），藉以贏得小讀者的認同，確是頗為高明的安排。

（六）喜悅與感動

童話《小王子》最可貴的內涵是，對理想主義的堅持與純真心靈的追求，然而，兒童在喜愛這個故事之餘，恐怕仍得經由大人的說明、指導，乃至長大之後不斷地思索體會，才能夠真正掌握住此書的宗旨，並以之構成自己人生觀的一部分。

面對世界名著，不必一味歌頌，可是，《小王子》確為一本足以撼動孩童與大人心靈的、不可多得的現代童話，除了擔心孩童可能無法完全理解作者所要傳達的心意外，《小王子》實無可批評之處。結尾時，當小王子和作者「我」如同一般童話的結局──二人都「回家」了，但小王子的善良、純真，以及為讀者帶來的喜悅與感動，卻長在我們心中蕩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