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勇的死或卑賤的活：讀《麥田捕手》

粗俗、無禮與自我中心，這大概是我對於荷頓的第一印象。

荷頓是一名自我意識極強的人，凡是他所接觸到的任何人事物都會被他好好評價一番。室友跟女生約會的行為、對教學方法的不滿，甚至到單純客觀的物件他都有意見，而且大多數時候他心中所想的都是一些負面批評。「這東西很蠢、那人很笨」荷頓常這麼想，他不太能理解人跟人之間互動的模式為什麼會有這些禮節跟規矩，他也不想遵守體制或說社會運作的規則。

因著自己的臆測忌妒室友的一場約會，和他打了一場架(其實是荷頓單方面被打)；在演說課忽視考試的規則，讓自己得到不及格的分數；夜深人靜時，在空無一人的宿舍走廊怒吼，自以為能讓熟睡中的同學們意識到他是對的。荷頓自大又偏執性格其實有點令人反感，好在他大多時候也只是在心中碎念，而且他膽小的個性又不敢做太冒犯人的事。否則他可能經常會被痛扁也說不定。但是身為讀者的我，能讀到荷頓內心戲，一度快要受不了這個主角。他的抱怨不僅多，還很誇大。或許這就是這本書評價兩極、引人詬病的因素。

但如果我們有點耐心，多包容荷頓一些無禮的行為，就會發現他不是一個無賴或是嬌生慣養的富二代。在他所有的抱怨或說評價其實都指向一點，那就是他有自己的想法；對於許多事物都看不順眼這點，更是彰顯這個社會運作的模式跟他所理想的有所差異。本文的前段描述了許多荷頓與他人產生的摩擦，也刻意在展示荷頓與主流社會所謂「好青少年/好學生」之間的差異。

至於荷頓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這並不容易在三言兩語之間說清楚。

荷頓討厭的事情可多了，但面對那些他所喜好的事情他毫不隱藏展示出來，像是在火車上遇到的摩羅太太還有與他一同喝咖啡的兩位修女。大部分時間他都很耿直地表達自己的心情跟想法，把不喜歡的地方說出來，喜歡的事物加以讚賞。他很討厭別人偽君子的行為，所以不會對他人阿諛奉承。然而荷頓偶爾也會說點小謊來製造自己想表達的形象，像是在酒吧中吹牛、旅館的電梯裡跟服務員表示自己有意嫖妓。他雖然看不慣人們為了名利互相吹噓，希望人們可以真實地做自己，但是荷頓自己也沒有足夠的勇氣袒露真實自我。

若說荷頓直率嗎？

我想大部分時間是。但他心中有一個自己想維護的尊嚴跟形象，這個抽象的東西使得他在某些時刻成為另一種偽君子。這麼說的話，他既不是一個好學生，也不是一個好人嗎？不，我們不應該就此論定。我們還未了解到他心中所嚮往的世界應該是甚麼樣子。

荷頓到底在意甚麼？

全書最經典也最具代表性的一個橋段可以為我們解答，那就是荷頓跟他妹妹菲比的對話。當時菲比對於荷頓再次被退學感到不滿，她認為哥哥的行為無疑是在斷送自己的未來，同時質疑哥哥只是漫無目的、遊手好閒的人。面對菲比的疑惑，荷頓想出了麥田捕手這個回答。麥田捕手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職業，而是荷頓想像在一片廣大的麥田裡有著四處奔跑的孩子，荷頓作為當場唯一大人的職責就是好好保護這些孩童使他們不會落入田邊的懸崖。

荷頓所想的麥田捕手，其實他將心中抽象的理想具象化。田野上的孩子象徵純潔無瑕童貞的樣貌，懸崖下則是他所厭惡充滿虛偽的社會。荷頓自己作為麥田捕手實則保護尚未受到社會荼毒的孩子，防止他們受到現實社會的摧殘。這是非常浪漫理想的角色，反映出荷頓對於孩童天真樣貌的肯定與社會實際運作的排斥。

實際上，荷頓的確有去愛他所想守護的對象——菲比。不論是擦拭菲比學校牆上的髒話，還是為了菲比放棄離家出走的念頭。荷頓雖然不是主流社會所認為的好學生，但他也不是作惡多端的地痞。他所在意的不過是不被周遭人所在乎的事情，導致很多時候得不到他人的正面評價。故事中唯一掌握荷頓心理狀態的安東里尼先生給他一個忠告：

「不成熟的人會為某種原則英勇地死去，成熟的人會為某種原則卑賤地活著。」

換言之，要是無法按著社會所期待著樣子融入社會，我們很可能會因著自己的頑固死去。令人動容的是他並沒有強迫荷頓做些甚麼，只是給他一些建議。建議他認真讀書，這樣荷頓就會發現他不像自己所想像的孤獨，若是荷頓有一定的知識涵養就能發現其他相同理想的人。的確，很多時候光是有美好的理念是無法單純存活下來，必須加上技術層面的支撐才有辦法實現。知識確實作為一種很好的基礎，使我們能離實現理想更進一步。最後，荷頓決定回去接受教育，儘管他沒把握自己能否順利完成學業。

我就不用荷頓會覺得很偽君子式的方法評價他吧！我想他就是一個還正在成長的青少年。不是一個道德敗壞的傢伙，只是很有主見，這主見中又帶著自以為是的善，還有對社會運作方式的厭惡。那些天真浪漫的想法與執念，又有誰不曾擁有過呢?而這個理念後來又長成甚麼樣子呢？

我們無從得知荷頓後來成為甚麼樣的大人，他會持續堅持原有的想法拒斥社會中虛偽的事物嗎？還是妥協接受社會運作的法則呢？這本書給我最大的啟發在於我該英勇的死去抑或卑賤地活著。人生只有一次，我該追求美好理想的目標還是務實的生活條件。或許現實情況不必這麼極端，但我想這是書中值得令人省思的議題——「人，應當要如何選擇自己生活的方式呢？」

參考資料：

J. D. Salinger（2007）。麥田捕手（施咸榮、祁怡瑋譯）。麥田。（原著出版於 1951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