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朋友騎車出門,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看到左邊停了一台機車,明顯是一對夫妻,腳踏墊上還站著一個小男孩,眼睛睜的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珠還未無光,真好。於是我想起了一個挺有趣的過往。
其實我從來都不太願意透漏有關家庭的一切,在眾人討論著家裡狀況,或是閒聊,我總是閉口不談,我也不會透露出一絲家庭的狀況給外人,就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亦是。當有人問起時,我都會含糊帶過,或是編出一個不是美滿卻也不悲慘的狀況應付,我從來都不覺得,我的家,我的家人,值得被外人知道。
我處於一種家醜不可外揚的狀態,約莫國中與高中最為嚴重,尤其是國中。我猶記得,我的母親再一次離開這個家庭,是國二的那個聖誕節,這是西方慶祝的日子,而我卻在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失去了母親,從此我們母女,隔了一個菲律賓海的距離。
上了高中,我依然隱瞞著母親離開的真相,每當朋友問起我的母親,我一律都會回答:我不知道她的年紀欸、她是家庭主婦、她對我還不錯……我長的像我母親。
我對於母親的模樣就像泡爛的麵般,糊了,只徒留模糊的輪廓讓人念想。但我記得,在我逐漸長大的過程,大家都說,我長的像母親,所以如果只要我想念她,我照照鏡子,就能假裝我在和母親對話。
後來鏡子碎掉了,於是母親也碎成了好幾片。銳利的玻璃片,輕輕地就能劃開肌膚,流出裡頭艷麗濃稠的紅。就像母親之於小時候的我,因為懵懂好奇而接近,卻被劃的滿身傷痕。而母親就躲在碎掉的鏡子裡,偷偷的,默默地,啜泣。
母親是一個多麼脆弱的人啊!所以在坐機車的時候,她需要緊緊的窩在父親的背後。就算父親騎機車來接幼稚園接我,母親依舊像是個害怕被拋棄的女孩般,緊緊扯著父親的衣服,身體和緊緊貼和著父親不算寬厚的後背,緊密的,我無法插足。
幼稚園老師把我抱了起來,安置在母親的身後,而我有將近一半的臀部懸空,父親啟動機車,風凌冽的刮過我的臉頰身體,而我只能緊緊的緊緊的捉住母親的衣服,我想,如果我沒抓緊,我就會掉下去,然後在地上滾上好幾圈,然後會有一台貨車,就這樣輾了過去,然後,我就會陷入黑暗,再也睜不開眼睛。
我好害怕。
我發抖著身子,父親騎車的速度卻越來越快,速度帶來的刺激著我脆弱的心臟,一聲一聲,又急又重,就要從我的胸口跳了出來。當我真的就要承受不住,忍不住想把手放開的時候,家終於到了。我勉強的跳下車,然後蹲在地上雙腿癱軟,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我才確定,我沒有掉下去,我還好好的站在家門口。
從此之後,在夜晚,我的夢境有時候是我坐在一台快速的車上,然後前方是懸崖,沒有人操作的車子,直直的撞開護欄,然後掉了下去。每次驚醒,母親依舊安然的躺在我身旁。
直到國二那年,我睜開眼,母親已經不在我的身旁了,從此以後,我的身旁再也不會有母親熟睡睡顏。或許,是因為曾經的我,產生了放開的想法,沒有捉緊母親的衣服,所以母親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的我的世界。
握緊又鬆開的手,我捉住了什麼?又握緊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小心放開了母親,從此我的雙手再也捉不住在風中飄揚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