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聽黃宇琳的唱腔,懷念得很。透過友人索取到趨勢經典文學劇場《如夢令》的公關票,週末眼巴巴地穿越同志遊行的人潮,到市政府看戲。
劇本設計讓南渡後的李清照,寧可捨棄安神湯,夜夜覽觀舊文物,與丈夫亡魂相會。她夢回汴京,與剛從太學回家的青春趙明誠,重溫大相國寺挖寶的文青日常。劇中的易安,賭書逞才、趁夜搨碑、與春花爭妒、立雪地裡懷人。真真是道盡了易安的「三痴」:痴心於文學、痴迷於金石、痴情於知己。
新編的曲子,黃宇琳唱來仍是那麼地道的好。老天爺賞飯吃的音色加上圓潤飽滿的聲情。我向來覺得她的聲音裡有種英氣,比其他花衫多了份篤定,又不似傳統青衣般悲情。這也許可以解釋她為何能夠跨劇種且屢屢擔綱新編戲曲的主角。
追官船的一場戲,在寫意舞台上仿擬疾行船隻的顛簸,腳上縱使沒了讓她年少一舉成名的蹺鞋,款擺間仍滿是當時翩若驚鴻、矯若遊龍的輕盈。那是一個自律的演員才有的身段。
説回《如夢令》,劇中對李清照的人物塑造大抵符合史實想像。或者說,如同戲名,本劇的重點是李清照的「詞」。但凡是詞作一出現,心聲心畫,登時覺得其他演繹說解都是多餘。可能正因如此,對於「玉壺頒金」這段原可驚心動魄演出的軼事反而輕輕帶過了。
情節設計上,反倒是趙明誠的幻影角色有新意。跟著幻影,看到一個傻氣膩歪的老公:典當衣服也要收藏古玩、寫詞寫不過就哈哈一笑、為妻子買花插鬢、掃雪烹茶。真心欣賞伴侶的才華,情願一輩子輸給對方。這種丈夫,真的是,現在應該連個影兒也沒了(誤)
易安倚聲填詞最是講求諧於管弦。此次劇中也演出李清照詞論對東坡詞的批評,主要就是認為東坡以詩、以論入詞,反傷音律。詞本是流行歌,是聲音的藝術。而傳統戲劇,也是聲音的藝術。瘂弦名句是「滿園子嗑瓜子的臉」,不過我早年到戲園子,滿園可都是閉眼「聽戲」的老戲迷。
文學加上曲藝的結合,我會期待更多直面藝術的感動。傳統戲曲雖然也有「代言體」的特色,但演員聲情並茂第一人稱敘事之餘,中間雜入串場人第三人稱去說明劇情,提出心得。其實妨礙閱聽者觀賞的完整性。很多小戲確實會用這種形式來補敘或插科打諢。但我認為現代觀眾已經具備聆賞複雜大戲的能力,不一定非要這麼古今交錯,割裂舞台。
據說趨勢文學劇場2012年起開演,至今已辛勤耕耘12年,最初就是邀請學校老師及學生觀劇,用以推廣文學。謝幕時聽製作人及籌劃團隊談初衷,可以明白這是夾處商業與教育的一種平衡。
不過也許教學的趨勢也在改變,如果能直接讓學習者沉浸體驗。是否需要説盡道明所有知識點和感動,唯恐讀者無知、不明?以教學的角度,一段講解一段放映似乎合理。以敘事藝術而言卻又會不會是一種「爆雷」或「解嗨」?這個問題使我深深疑惑。
但念及一句古詩,「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說到底,一個在台上不停不停想要說清楚道明白的教學者,跟一個苦練十年功台上拚命的演員,還有說出「畢生庋藏都是貪婪」的李清照都一樣,都帶著幾許想不開的痴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