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水面上波光粼粼,一隻潔白的海鷗正從冬天柔和的陽光下,緩慢飛過寧靜的海面,朝著博斯普魯斯大橋的方向,最終成為一個圓圓的白點,然後消失在晨間繁忙的通勤渡輪上方。
此刻的海峽西側是熱鬧的,特別是著名的四季飯店,一場盛大的記者會和晚宴將在這典雅奢華的建築內舉行。
為了公司的這場記者會,賽爾一連好幾個星期加班著,連同我,也在週末陪同他看過一家又一家西裝品牌,詢問專業人員該如何穿著和搭配。一切馬虎不得。
正如預期,這天上午總共迎來將近一百位新聞媒體記者和攝影師,加上公司員工五十人,原本安靜的會場瞬間湧入此起彼落的交談聲,記者會也在時鐘一刻刻前進之下,於各界人士的致詞中正式展開。
那天,賽爾幾近午夜才到家,一開門看見的就是他疲憊的雙眼,但記者會圓滿成功的喜悅他是藏不住的。他一邊整理桌上物品,一邊跟我分享他的一天,我也是這時才知道更多關於記者會和晚宴的內幕。
「什麼?一個人餐費1.2萬里拉?(新台幣約1.1萬元)你們是吃了什麼?」我抑制不住驚訝地睜大眼睛問他。沒辦法,我來自美食雲集的台灣,小時候正是吃鄉下流水席長大的,而且是一桌可能只要5千的那種。
一行人的飲食皆受宗教的規範,晚宴中除了不會有德國大豬腳,部分伊斯蘭教派更不吃蝦、蟹、有殼類,因此,理應也不會出現眾人齊聚一堂、大啖海鮮的畫面。
所以我特別好奇,一桌快12萬,是吃了哪些絕世珍饈?
他回答我:「一共四盤滿精緻的餐點,其中一盤有牛肉,是有吃飽啦!」
「什麼?才四盤?還是很精緻的那種,你們也太浪費了吧......」我完全不敢去猜想,四盤的成本只需要多少銀兩。
「妳知道嗎?伊格幾天前跟我說,他沒辦法來參加記者會跟晚宴。」
「這麼高級的場合和餐點,他為什麼不把握機會?」我問。也想不出任何不參加的理由。
賽爾口中的伊格,是別的部門剛到職幾個月的員工,不過,由於他的各種事件,使我經常在晚餐期間,聽著賽爾訴說關於他的一切,因此對他的名字印象深刻。
當今土耳其國內的基本工資大約新台幣1.7萬元,然而,進入他們公司任職的員工,我認為都是這艱難環境中,特別幸運的一群人。他們多半擁有優異的學經歷,受領著公司給予的大方薪水,即便是最為基礎的助理職位,亦達到新台幣5萬元的水準,足有當地基本工資的三倍。
而出社會五年左右的伊格,帶著先前厚實的工作經驗前來求職,後來被賽爾錄用,指派到其它部門的他,薪資水準亦拉升至9萬里拉,約莫新台幣8.3萬元。
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領取當地基本工資的五倍薪水,我想,便足以讓一個人或者一個小家庭,過上還不錯的生活,至少絕對和貧困擦不上邊。
可是,這樣的理論不適用於伊格,因為他一身負債,而且家庭經濟狀況仍深陷貧困。
有些人生軌道依舊是殘酷的。不那麼幸運的他們,並未有誰幫他們撐起生活的重量,所謂的歲月靜好,在伊格一家人的眼中,本是個輪廓模糊不清的遙遠神話。
原來,伊格的爸爸在他年紀尚小時,便拋下家裡的三個孩子,分別是伊格、哥哥和姊姊,留由伊格媽媽獨自將他們養大。那幾年,是他媽媽一邊跟人借錢,再透過伊格叔叔的一些資助,才把三個孩子拉拔成長,但唯獨伊格一個完成義務教育,隨後上了大學。
不過,家庭情況並未好轉,因為日積月累的債務雪球,卻是越滾越大,媽媽再也無力償還,最後由伊格和他哥哥一肩扛起。
「他之所以跟我說......沒辦法參加記者會跟晚宴,是因為沒有錢可以買西裝。他哥哥最近被解僱,沒了工作,所以一家人都必須倚靠他,同時他還得償還家中債務。」
能想像嗎?好不容易獲得了一張夢想中的「門票」,可殘忍的現實卻讓伊格自己深感格格不入,這時候我想起了童話故事中,一身破舊的灰姑娘。
「後來怎麼辦?『神仙教母』出現了嗎?」
「我本來想借他我的西裝,但他應該穿不下,好在有位同事說服了她先生,把西裝借給伊格穿。」賽爾說。
在大家的幫忙下,伊格身穿借來的西裝一早即抵達記者會現場,也和大家一同參加了晚宴。
照片中,伊格坐在擺設著精緻餐點、杯光閃耀的桌前,然而,他與其他人明顯不同,因為向著相機鏡頭所投來的,是一雙正在細膩品嚐著美好脈動,卻又微微透露出無力和擔憂的眼神。
或許,我也會是如此吧,誰不害怕一場隨時會醒來的美夢?
但我想,伊格肯定永遠忘不了那晚在飯店陽台,他所凝望著的整座城市的燈影,以及那片燈海中,如同一位沉靜的守護者,堅穩地橫亙在伊斯坦堡夜裡的歐亞大橋。
那一刻的景象,像極了伊格的命運,因為他就是家中的那座大橋,總是默默守護著家人,只在夜裡輕聲低訴起,自己才懂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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