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一見到這三個字便落淚。
第三十六回寶玉和他的丫頭襲人閒聊,談到生死一事,寶二爺居然說:「…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該死於此時的,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隔日寶玉忽然想起牡丹亭,親去梨香院陪笑央請家伶齡官唱「裊晴絲」一套,才發現齡官便是之前那個劃薔的女孩子,齡官當場以「嗓子啞了」拒絕他(真真好樣,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將寶二爺當成心肝寶貝捧在手心),寶玉難得碰女孩釘子,怏怏不樂。隨後見了齡官與賈府近支子弟賈薔的互動,這才領會了劃薔的深意。他既得知齡官鍾情賈薔,回頭與襲人大嘆:「昨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自此寶玉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定份。只是每每暗傷:「不知將來葬我洒淚者為誰?」
漸入中年之際,難免多歷各式困厄,許多心境只能獨自承受,無可如何。總有夜半氣沮、泫然欲泣之際,時而思及「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自我安慰,恐怕便是文學最實際的用途了。或者我當真只能得著自己的眼淚,那也沒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