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書友離世,太突然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想了一下,由社交媒體找出昔日聊天室舊人,一一私訊貼文,幸而好友只有一百多一點,不算麻煩。又在相關社團貼文,這個社團多年無人發言,以致我一時沒想到。與其說擔心遺漏了(我不知的〉書友至交,不如說只是找點事給自己做,以免陷入悲傷。
網友是新時代的特殊人際關係。書友與我的情誼亦淺亦深,淺的是見面屈指可數,且皆是多位書友網聚,又私下幾無聯繫。然而,書友與多位前輩於閱讀的指引,深深地影響了我。
我們相識於聊天室。那是二十一世紀初始,google甫出現,網路世界野蠻生長。我喜歡閱讀,可是身邊沒有可以聊書的同伴,缺乏師友切磋,所知的資訊狹隘侷限,但亦不知如何突破。因緣際會進入聊天室,旁觀多位書友談論書籍種種,互動的神采非常迷人,讓我目眩神馳,著迷不已。他們不是炫示,亦非標榜,只是單純喜歡談論書和與書相關的話題而已。原來喜歡閱讀並非怪物異類,我終於遇見同類,比我厲害很多的同類。
閉上眼睛,仍清晰記得書友談及喜歡或討厭的書籍,那揚眉瞬目的神情相當帥氣。他喜歡王小波《黃金時代》,與前輩動輒提及王二和陳清揚,引發我好奇,於是找書來讀。《黃金時代》相當有意思,陳清揚真是一位有趣的女子。身處荒謬時代的荒謬環境,也許用荒謬回應,比抵抗、嘲諷更有力量。而王小波與夫人李銀河的緣起簡單動人,也讓我印象深刻。王小波拜訪編輯李銀河談作品,這是他倆首次見面。正事談完,王問李,你有朋友沒有,李答沒有,王接著說,你看我怎麼樣?兩人相伴至王小波英年病逝。
書友多次談及尤瑟娜,讓我對尤瑟娜深感興趣。翻過尤瑟娜的代表作《哈德良回憶錄》,但我不熟悉羅馬帝國歷史,更沒聽過哈德良皇帝,缺乏基礎知識,自認難以深刻體會,也就放棄沒讀完。後來才知哈德良為羅馬帝國五賢王之一,五賢王年代,希臘諸神遠離,基督神尚未降臨,號稱人的世紀,為許多歐洲知識份子關心探討的主題。羅馬仍留存哈德良別墅,可是我不懂古蹟,倒也無須千里迢迢前往朝聖。
尤瑟娜由於母親早逝,由父親撫養長大,父親亦期許尤瑟娜在寫作有所成就。即使是今日,女性被長輩鼓勵獲得事業上的成就,也不多見,尤瑟娜成功的背後,其父的教導功不可沒。而身為早早公開的女同性戀,尤瑟娜與伴侶格雷絲長期相伴,恐怕免不了歧視詆毀的流言蜚語,這是外人看不到的麻煩。女性可以長成她自己想要的模樣,可以成為《情人》的莒哈絲,或《哈德良回憶錄》的尤瑟娜,只要是自己的選擇,都好。
往後多年,除了同為聊天室舊人的家人,沒聽誰再談起尤瑟娜。若無書友談論,我可能至今不知尤瑟娜。尤瑟娜身為首位法蘭西女性院士,儘管華人文化圈不大熟悉,然而她的確是法國重要作家、文化名流,作品值得一讀。
雷蒙.錢德勒《漫長的告別》提及,法語有一句諺語,道別等於死去一點點。哀樂中年免不了面臨親友離世,有時自己亦連帶失去了一部分,或者不妨以閱讀懷念故人。書友鍾愛史鐵生,惟我不知為何至今未讀,也許該找來看看。至於阿姨(劉仲敬〉就算了,繞來繞去囉嗦難讀。書友的閱讀品味,我可沒照單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