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納蘭性德多年,是以對他的詞作非常熟悉,曾以為無論如何我絕不會遺忘他的作品。不過,幾年前的某個經驗,令我感慨萬千。
有一陣子異常忙碌。我常常在公司下了班,便搭巴士從桃園趕到台北繼續工作,末了獨自搭乘最後一班南下的火車回家,趕不上火車便留宿辦公室,那幾個月幾乎天天如此。儘管如此耗盡心神,工作卻依然膠著,始終沒有具體的進展,我心力交瘁又不甘心就此放手。至今偶然憶及那時的黯淡心境,仍舊心驚。
為了打發火車上的時間,我隨身帶著自由談的納蘭詞,就著昏黃的燈光翻看一二。某日讀到《減字木蘭花》:「花叢冷眼,自惜尋春來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見卿! 天然絕代,不信相思渾不解。若解相思,定與韓憑共一枝。」我沮喪不已,直到下車之前,完全想不起來韓憑是誰。儘管幾天之後,我終於從記憶深處拼湊出韓憑其人,但也總算明瞭,世上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我連最最鍾愛的納蘭詞,都因久未接觸而印象模糊,還有那些事物會永恆不變呢?
韓憑典出「搜神記」。戰國宋康王見韓憑之妻何氏美貌,不但奪取何氏,並將韓憑逮捕,命他修築城牆。何氏秘密傳訊韓憑,暗示以死相報,韓憑隨後自殺,何氏暗中將衣服腐蝕,趁著與宋康王登臺之時跳樓,左右拉不住何氏,以致她墜地而亡。何氏遺言要求與韓憑合葬,宋康王卻將兩人葬在相望之處,還說若你們的墓能相合,我就不阻止了。隔天兩株梓木生於二個墳墓之端,很快地長成茂盛相抱,樹枝交錯,樹根交纏,並有鴛鴦一對,長久棲息在樹上,朝夕不離。後來人們將這兩棵樹稱為「相思樹」,並認為鴛鴦即是韓憑夫婦的精魂。我覺得這個故事即便悽涼卻非常美麗,韓憑、何氏儘管未能白首偕老,但彼此未曾相負,始終知心也就夠了。
納蘭性德的《減字木蘭花》顯然深深懷念某位女子,他不但與那位女子分別已久,幾乎可確定今生永無相見之時,且離別時女子年幼,情竇未開,想來兩人未曾交換任何鴛盟密約。也許還沒開始的戀情,亦有令人魂牽夢縈的魔力。
我的韓憑卻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