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的資訊量太大，我反而要說，印度神話更令人吃驚呢！」
榮格微笑望著朵拉的輕鬆神情，似乎在聆聽朵拉的印度神話過程中，榮格感受到故事裡情節起伏與人性糾結，進而勾動心事回想起自己的經驗；而朵拉也在說故事的過程中，不但感受到榮格的專注回應，不知不覺間也以抑揚頓挫的音調描述故事、投注更多感情在回應榮格的投入，甚至故事越說越起勁。
“There's no such thing as a baby.”朵拉聽到榮格的回應，笑了。
~Donald Woods Winnicott
她想起長子彼德出生的那個片段**：初初產下彼德時，她躺在產台上，閉著眼、渾身乏力，幾乎虛脫到動彈不得，助理將她額頭上的汗滴拭乾，讓她恢復體力。
「先將它的身體擦乾淨吧。」一位聲音沙啞略為低沈，似乎有點年紀的女性聲音出現，大概是產婆吧。
一陣輕微的聲音傳來。在那個閉上眼睛少了視覺刺激的片刻，佔了優勢的聽覺得以盡情發揮，毛巾擦拭的聲音柔柔傳進她的耳朵。
「把它放在這裡。」
隔不久，一個很輕很軟、暖暖的物體，被放在她的腹部，少了視覺干擾，身體的各種感官變得強烈，耳朵聽覺是一個，皮膚觸覺是另一個。
彼德？！
一開始，胎髮尚溼貼合頭顱的彼德就只是趴在朵拉的腹部，毫無動靜。一會兒後，它緩慢動了起來：看得到青紫色微血管的緊握的細小手指，不甚靈活的屈伸、屈伸，再來是稍顯蒼白的腳趾頭，也慢慢的伸展；又過了一會兒，貼黏在朵拉腹部的大腿，可以見到底下肌肉的緊蹦運作，以極慢的速度屈伸、屈伸，在朵拉化為大山的腹部，極為不靈活的蹭著、蹭著。
朵拉只感到腹部細微的動作，彼德也在那個時刻用盡全身力氣運動。
又過了好一會兒，朵拉感到乳頭有股微微的觸碰…然後是股拉扯的力量，最後變成一股規律的牽引…
朵拉不自覺將手伸過，放在「它」上方…軟嫩中帶著一絲的回彈力…我這是當了媽媽嗎？！
我當媽媽了！！
懷孕初期的不適噁心想吐…所有傳聞中的病囝症狀，朵拉沒一樣少的，而且胃口改變的程度，恐怕連以前的中學好友聽了都不敢相信，但是，小彼德開始吸吮奶水後，朵拉對於自己變成媽媽這件事，從原本模模糊糊成年女子歷程的一個概念、到莫名興起一股抗拒、然後進入婚姻、受孕、到身體的各種微妙的改變，逐漸堅定成為一個母親，這種種的心境體會，都在小彼德規律吸吮乳汁的過程中浮現。
我正在餵養它！！
胎兒還在肚子裡尚未分娩前，朵拉身為母親的感受還不至於這麼清晰明確，小彼德規律的吸吮，像極了蘇黎世聖母大教堂一陣一陣又一陣向她襲來的鐘聲，硬生生將她寶琳娜·多拉·瑪麗亞·加蒂克的堅實認同，敲出一道道的痕跡，不但變形為朵拉·瑪麗亞·卡爾夫，甚至還將她轉換為彼德·卡爾夫的母親…
是嬰兒的出現創造出母親的角色，還是母親提供嬰兒生長發育的空間、創造出嬰兒？
嬰兒依附在母親身上獲取維持生命的乳汁，母親因為嬰兒的依附而展現其角色。要是嬰兒沒有依附在母親或其他提供乳源的照顧者身上，嬰兒有辦法獨自生存嗎？最初的生命，存續與否取決於食物，而這食物不是無中生有、從天而降，必須得透過照顧者的提供才能取得，再不然就是一出生就能從環境中找到食物來餵養自己；前者多是胎生動物，母親提供較多的營養與保護，胎兒數量少、生長期較長，彼此建立的關係較為緊密，後者多是一胎多產的卵生動物，親子間的關係較淡薄。
母親和嬰兒的關係，到底是怎樣呢？
到底聽故事的人和說故事的人，是怎樣的關係呢？
母親和嬰兒同時存在，說故事和聽故事也同時存在。
角色身份彼此映照，是這樣子嗎？
縱使榮格有滿腹的故事，如果沒有聽眾的話，這些故事再怎麼精彩終究只能放自己心裡，沒有人知道；朵拉許久以前讀過的印度故事，如果沒有機會說出來，也只是讀過的故事，成為一抹牆上的蚊子血，惹了灰塵也沒人在意。
榮格也微笑，是因為想起當年澳福對他說的一個故事*，雖然故事本身不長，一開始他搞不清楚澳福的意思，但想了想後，才感受到它的寓意深遠：
一天，佛陀在會場上，神情認真的望著眾多的修行人。佛陀一句話也沒說，靜靜站著，手裡只捏著一朵花，沒再多做其他動作或解釋。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了解佛陀到底想說什麼，只差白眼沒有翻到腳後跟，卻鑑於佛陀的神通妙法而沒有發作。正當眾人都不知該如何回應佛陀的宣講時，有位修行人見到佛陀拈花以及眾人噤聲的樣子，反而展現笑容看著眼前的一切。佛陀看到有人露出微笑，心裡大喊 Eureka，才對大眾說出他的概念是什麼。
顯然朵拉深得其中三昧，就算沒有修習瑜珈，對印度神話故事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讓她將《薄伽梵歌》裡的故事牢牢記住，甚至在聽了榮格的印度之旅對瑜珈的體會後，有心心相映的喜悅感一一即便榮格不曉得朵拉在笑什麼，至少他是這麼認定的；要是榮格曉得朵拉是從說故事的歷程想起初次哺餵嬰兒的莫名經驗，不知又做何感想？
「你在笑什麼～」
「你在笑什麼～」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女士優先～」榮格手掌一攤，示意朵拉先說。
「我笑的是，你明明說的印度旅遊經驗很精彩，卻說我的印度神話令你吃驚，而且你的神情很認真卻又很輕鬆，我竟想到哺育彼德的過程，所以笑了。」朵拉說了初次親餵彼德的經驗，聽得榮格嘖嘖稱奇，「我倒還真的沒想過奶孩子有這番心情哩！」
「那你又在笑什麼呢？」換朵拉感到好奇了。
榮格將幼年看見上帝在教堂上方拉一坨屎的靈視經驗說了出來，「我從你的印度神話故事想到上帝。」
「那不就是便便小人（caganer）嗎？」
「便便小人？」
「是呀；這你沒聽過吧。」
榮格搖搖頭。之前艾瑪說的愛爾蘭席拉娜姬（Sheela na gig）雕刻，他沒聽過（見：<假如榮格30>）；這回朵拉說的便便小人，也是沒聽過。也是啦，這個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牛頓曾經為了吃早餐而煮雞蛋，不料打開鍋蓋才發現手錶在鍋子裡煮，雞蛋還在自己手中；要是什麼事都記得住的話，豈不是要有個大型語言模型*（LLM）才能辦得到嗎？
「便便小人*（caganer）是西班牙東北部加泰羅尼亞地區聖誕節的重要元素，通常是一個穿著黑褲子、白襯衫的農民，還會戴著經典的紅色加泰羅尼亞帽—巴雷提那（barretina）。拉屎的同時，他還可能一邊抽著煙斗、看著報紙。拉屎很重要，因為拉出來的屎發酵後可以變成水肥，能讓莊稼長得好，暗示著來年可以豐收哩～這麼美好的祝福，當然值和耶穌誕生一起慶祝囉！」
「你怎麼會曉得這個故事呢？」
「當然是彼德囉～」朵拉咯咯笑，「孩子們總是有各種娛樂自己的方法：在他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只會哭，我也分不清楚他是肚子餓的哭還是想便便的哭，隨著他長大慢慢會說話，大概兩歲還三歲時，他很開心的拿著一坨大便給我看，媽媽，我會自己 poop-poop了！」
「pooh~」想到小孩拿著一坨大便開心的畫面，榮格也笑了。
「從此我便開始留意便便的事情，然後就找到便便小人的傳說囉～」
唉，那個靈視，真的是上帝給我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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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文化史 — 懷孕、醫學和文化
https://case.ntu.edu.tw/blog/?p=4545
*出生的那個片段, Breast Crawl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9WtH4dq-cw
*Dora的長子彼德，次子馬可
https://de.wikipedia.org/wiki/Dora_Maria_Kalff
*蘇黎世聖母大教堂鐘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il8YOKsP1s
*拈花微笑，典故：
https://elearning.thanhsiang.org/node/3791
[圖片來源]https://encrypted-tbn0.gstatic.com/images?q=tbn:ANd9GcQSltYYrxVVNkr4CMo6A1QKW15jvha8WqZ2nw&s
*大型語言模型，又稱為 LLM，是利用大量資料進行預訓練的超大型深度學習模型。基礎轉換器是一組神經網路，這些神經網路由具有自我專注功能的編碼器和解碼器組成。編碼器和解碼器從一系列文字中提取含義，並理解其中的字詞和片語之間的關係。
https://aws.amazon.com/tw/what-is/large-language-model/
*西班牙聖誕習俗：加泰羅尼亞獨特的聖誕符號「排便者」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551062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