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報名了一個美術學校在學素描。那位老師基本功很不錯,我畫的完全不符合透視規則的正方體,被他改了寥寥幾筆就看著和桌上的模型一模一樣了。老師專注於搞現代藝術創作。某次他和他同樣搞現代藝術的學生在教室裏談論一幅作品。我湊過去看了一眼,畫布上是我叫不出名字的顏色、排布成了我叫不出名字的形狀。
老師說:“這作品有一種可愛的風格呢。”
他的學生:(眉頭緊皺)“怎麽會呢?我是想表現沉靜的風格啊!”
我:(在心裏悄悄想)“這是不小心把奶茶灑上去了吧。”
這時老師和藹地向我這個方向看過來,隱約有種想聽聽我的意見的氣氛圍繞過來。我趕快縮回到自己的畫板後麵,假裝繼續和正方體較勁。
很多現代藝術作品於我來講,像是色盲眼裏的紅綠燈一樣。能看見,但卻不懂其中的意義。所以很多年前偶然在電視上看到瀨戶內海藝術節的盛況時,著實不理解為什麽有人會用好幾個島嶼這樣的規模,來做現代藝術這件事。
我最初聽說瀨戶內海,源於很久以前在日語教科書上看到過的一個故事。唐朝時一位訪問日本的中國人看到瀨戶內海時感慨地說,“原來日本也有這麽大的湖啊”。當時隻作一個笑話聽。後來真的到了這裏,才知道這裏雖然被稱作“海”,但麵積著實是不大。瀨戶內海是被夾在本州島、九州島和四國島這三個島之間的一片窄窄的水域。麵積本就不大,加上島嶼很多,坐船行進在裏麵,總是在某個方向很近的距離就能看到一段陸地。所以有種一直被陸地包圍的感覺,的確像是個湖。
後來不知道是誰的構想、誰出的錢,在這些小島上搞起了現代藝術。這個島上幾個美術館、那個島上幾個藝術公園,給這些原本默默無聞、人口不多也沒啥重要工商業設施的鄉下小島們,添了一抹不食人間煙火的亮色。更不要說三年一度的瀨戶內海藝術節,世界各地的遊客更是朝聖一樣蜂擁而至。
我和H、M一起去過一次其中叫做直島的一個小島。直島屬於香川縣,麵積很小,沒有機場。坐船是唯一的進出途徑。所以碼頭就成了島上幾乎最重要的地方。我們原打算在碼頭附近的自行車店裏租自行車,沒想到我們到的時候,島上所有的出租自行車都已經被租完了。於是改乘公共汽車。後來發現公共汽車也很方便。有專門為遊客設計的線路,可以到達所有打卡景點。當然,自行車的話會更加自由,可以去那些不是旅遊景點的地方。不過因為島上的景點很多很有趣,所以事實上我們也沒有機會去那些不是旅遊景點的地方。
碼頭附近不遠的海灘上,就裝飾著草間彌生有名的大南瓜。如果無視那些排隊打卡照相的人,寂寞的海灘上一個巨大的色彩鮮豔的南瓜,這種反差感還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可惜景色裏加上一群舉著自拍杆大喊“cheese”的遊客,看起來就和迪士尼裏灰姑娘的南瓜馬車沒什麽區別了。對於藝術展來說,環境、作品和參觀者都同樣是展覽的一部分。
島上最有名的景點要算是安藤忠雄的“地中美術館”。安藤忠雄的作品我也看到過好幾處了。應了那句廣告詞,“簡約不簡單”。簡單的直線、灰牆、金屬,放在一起就是給人一種不簡單的效果。藝術上怎麽不簡單我說不好,但工程造價和維護費用肯定是不簡單的。地中美術館這樣一個地下防空洞一樣的建築,裏麵的空間要麽是三角形、要麽是不等邊四邊形,要麽在一個莫名其妙的位置開一個奇形怪狀的窗戶。施工費用應該比規規矩矩的防空洞要高很多。
其中有一個展室裏,地麵上鋪滿了小石子,大家都要換了拖鞋進去。我想這是因為鋪滿小石子的地麵不好清理,所以才請遊客不要穿自己的鞋子、而是換上室內專用的拖鞋。在這裏,這些地麵上的小石子也是藝術的一部分,不是隨便用笤帚掃一掃就可以的。
還是一個展室,高高的台階上放著一個大石球,其它什麽都沒有。仿佛是《沙丘》裏厄拉科斯星上原住民的祭壇、或是《銀翼殺手》裏邪惡仿生人公司的大禮堂。我參觀的時候,一直擔心那個大石球若是滾下台階該怎麽辦。想來為保證圓形的大石球不會從台階上滾下去,所采取的措施大概也費用不菲。藝術作品的安全也很重要。話說前麵提到的海灘上的大南瓜,據說是第二個了。第一個在幾年前的一場台風中被卷走了,如今不知道躺在海底的什麽地方。想象著一千年以後的考古學家會在海底發現一個碩大的人造南瓜,他們能不能猜出這是做什麽用的呢?
坐船回高鬆的時候,正逢夕陽西下,景色頗可一賞。如果我在這樣美麗的夕陽中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會不會也像那個唐朝人一樣感歎一句,“原來日本也有這麽大的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