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幾年前上過一堂寫作課,老師在當時是初露頭角的新星,吸引了許多專家素人都去朝聖。除了課堂中精實的專業分享,之所以會讓我在記憶裡一直記著這堂課,主要是老師在課堂中提問互動的方式,和那份始終沒有得到回覆的作業。
同為老師,我理解龐大的作業量對老師就像是陰魂不散的野鬼群,除非準備好滿電的大腦和足量咖啡因,不然是鼓不起勇氣去面對它們的。因為儘管作業的規格說得再詳細,但它們仍會以千奇百怪的姿態呈現。而在每項作業都必須回饋的自我要求中,最容易被我已讀不回、連個「很好」的低標回應都寫不出來的,就是那些看似符合了作業規格,實際上卻天馬行空到無法給出評斷的作業。
在那堂課裡,我不確定自己的作業是不是屬於這一類。但當我因為老師承諾會個別回饋而嘔心瀝血地完成那份作業,卻在最後沒有收到任何回應時,我確實介意了好一陣子。後來我提醒自己,不管學生的作業長得再奇妙,也無論學生的來信或訊息再難以理解,都一定要盡我所能的回應。
另外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位老師會以不斷提問的方式引導學生找到最終的答案。當時我鼓起勇氣舉手回答他的問題,整段過程的體感時間大概持續了將近十分鐘。我不記得後來是怎麼結束的,但我想我們完美展示了一段老師窮追猛打的追問而學生回答到無言以對的課堂互動。
在語言教學的課堂裡,提問引導是很常見的方式。對初學者來說,教師重覆相同的問題可以給學生更多時間處理聽到的資訊,也讓學生有更多時間整理自己的回答;對中高級學習者而言,一方面可以逼使他們使用更精準或複雜的語言結構,一方面也可以幫助他們產出更多的內容,達到讓老師閉嘴的目的(笑)。
這些提問的終點要停在哪裡,多半時候都掌握在教師手上。作為發動提問的人,自然應該知道自己預設的正解是什麼。只要回應者作出了正確的回應,或互動內容達到了發動者的目的,發問人就應該結束這一段互動,往下推進課程。但那天在課堂上,那位老師從提問演變成咄咄逼人的追問,不但讓我一度懷疑起自己的觀念是否有問題,也讓我事後忍不住懷疑他自己或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因而只能以這種方式企圖找到正解或下台階。
寫到這裡,我忍不住慶幸自己教的是華語。在我們的課堂裡,學生的各種答案都可能是正確的。老師預設的正解永遠有可能被推翻,老師自以為的正邏輯永遠會遇到一個你想也想不到的理所當然來質疑你。我那些來自全世界的學生們教會了我,最終答案是什麼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起在追尋的過程中發現了什麼。
我發現,我珍視我自己,我不想被人隨意對待,所以也不應該如此待人。
我發現,世界上沒有正確答案。因為我以為的稀世珍寶,可能是你的不屑一顧。
我發現,學生記得的都是老師們備課時不會想到的事。比起教會他們,學生們更想看到老師坦白地說一句「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