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靈附身快結束了。」靈妃老師語氣平靜,「讓W去大殿旁休息,離神明近,配合聽經,惡靈才會徹底離開。」
「我只是肌肉痠痛!讓我休息!讓我休息!」少年W大叫。父母雖然不捨,但更害怕他被惡靈附身的狀態。於是父母攙扶著他進入大殿旁的靜室。
呵,這裡所有人都否定少年W。他又渴又痛,外面的人卻歡喜地說:「惡靈痛了,快要離開了!」
瘋子。
而且,炎夏之中,靜室沒有冷氣,他發燙又拼命流汗,還得聽著從前方喇叭傳來的念經聲。門被鎖著,窗外有鐵窗,打開窗戶也只能被吹熱風,怎樣都無法離開這個煎熬的空間。而他只有一小杯水,所以只能小口小口喝。
少年W的意識逐漸昏沉,但身體的不舒服又讓他無法真正睡著。
早上十點多的時候,大師兄進來了。
——水鷗《脫軌》
她讓母親先出去,而按壓電梯開門鈕的吳浩偉則最後出來。
一出來,倪莉屏住了呼吸——人好多。
超乎意料之外。
倪莉來到道場只期望看到小小禮堂裡會有六七十人,但這裡的人遠超這個數量,光站在外面排隊的人大概就有數百人吧。空間大得不可思議。光是等候處空間,就極為寬敞。左側是潔白而超過三米的高牆,右邊則是可以看到高樓景致的明亮落地窗,大理石地板上鋪著紅色地毯,看起來非常正式。
穿著僧鞋,腳底沒什麼緩衝,但踩在紅色地毯上,她的腳還算舒服。
幾個門雖然都開著,也有穿著紫衣的人依序進入,但隊伍前進地緩慢,後面的人潮順著紅絨欄杆的指引排成S型的隊伍。
人很多,聲音也十分喧囂。
可稱為壯觀。
排隊的時候男女分開。倪莉跟著母親排入靠窗的右側隊伍,吳浩瑋則跟她們告別後,走向靠牆的左側隊伍。這場宗教盛事中的男性也不少,中老年與年輕人的比例約莫五比一吧,她也猜不準。
其實就活動時,男女要分流,這一點,倪莉就得稱讚這個宗教了。
因為這樣子,倪莉她才不必跟吳浩瑋這個跟蹤狂緊密相處。
不過,剛才看停車場跟一樓進電梯的人都不多,今日人究竟為什麼那麼多?
她難以理解。
「——唉唷唉唷,麗美師姐,這是妳女兒啊?好漂亮啊!」
母親跟朋友聊著聊著,話題就莫名其妙到了倪莉身上,而她也只能客氣地道謝。母親的朋友是個臉圓圓、頭髮捲捲的和藹師姐,看著倪莉時眉眼彎彎的。
「哪裡哪裡。」母親笑著很開心,有些害羞似的,「妳女兒也很漂亮啊。」
「那當然,也不看看她媽媽長什麼樣?」圓臉的師姐一臉神氣的模樣。
倪莉看著母親跟朋友的互動,忍不住笑了,一掃她一早在幼稚園那兒累積的不爽。
「妳叫什麼名字啊?做工作啊?」另個瘦瘦的師姐隔著紅龍向她提問。
「我叫倪莉。」她陪笑,「服務業、服務業啦。」
「服務業,是什麼公司?」
「白采購物網,接電話的客服啦。」
顯然她的知名度還沒擴展到母親的朋友圈中,那倪莉也不好意思在幾個阿姨面前自稱作家了。
倪莉陪笑著,聽師姐們熱絡地閒聊,才知道原來今天竟然有其他人是特地從外縣市過來的,甚至有些人就住在道場的樓下宿舍。
這棟大樓似乎就是道場有的房子。
感覺這個道場規模挺大的啊。
而這些阿姨跟母親,她們似乎都很期待今天的佈道會。
有的人講起神祕的修行體驗,並熱心地讓倪莉摸對方肚子。她嚇了一跳——對方的肚子會轉圈圈。
「這就是轉丹田了。」瘦瘦的師姐露出神秘的微笑。
她要倪莉以後也跟著來道場學靜坐、氣功。
倪莉有些半信半疑。
但倪莉其實也有過神祕體驗。畢竟五年前她幾次生死關頭時,都夢見了一位老婦人,那婦人慈祥無比,未有言語,但正讓倪莉甦醒。事後倪莉竟然在醫院掛有神明像的年曆中,發現姿態恰如夢中婦人的存在,而那正是媽祖娘娘。
只是為了生活,她也沒什麼時間追逐宗教。
但或許有可能是真的吧。倪莉看到母親在這裡真誠地揚起微笑,像是身體絲毫沒有病痛一般,她也就跟著笑了。
原來母親過來運動的場所是那麼溫暖和樂的氛圍哪。
進場的速度並不快。
輪到母親跟倪莉進場的時候,已經九點十五分了。門口的工作人員確認倪莉跟母親都關閉手機後才放她們進去。
門內,就是個宏大的禮堂。
類似以前學校室內升旗的禮堂,不過地板是木板,裝潢簡單。而體育館一般的禮堂,放了許多摺疊椅,前面已經坐滿了人。
前方講台上立著一尊木椅,高高在上,但沒有神像也沒有人。
當人都進來後,燈光暗下,而禮堂變得一片漆黑,開始播放音樂,弦樂般嗡鳴聲的音律悠揚共鳴,猶如電影開場一般。
四周的音響裡傳出男性說話的聲音:「在這個世間中,我們總有苦難。病痛、傷悲、死亡總是我們的課題。所幸有唯一的神——宇宙之主在照料我們。」
「而宇宙之主又化身萬千神明照顧我們,祂是基督教的上帝,是佛教的菩薩與真佛,是道教的三清祖師,是伊斯蘭教的真主,是天庭的天帝與王母。」
「而我們何其幸運,有師父能讓我們理解神的旨意。」
「讓我們恭——迎——師——父——!」
燈光亮起。
數百人皆連站起。倪莉看母親站起身來,連忙跟著站起。
而司儀喊著:「追隨師父,覺醒真我。」
其他人雙手合十,高喊著:「追隨師父,覺醒真我!」
倪莉覺得渾身不自在,早知道就別該來了。
有些......尷尬。
她自己不尷尬啦,但她替其他人感到尷尬。
在喊口號時,眾人接連鞠躬。倪莉被母親拍了一下,連忙跟著鞠躬。
從鞠躬狀態偷瞄,倪莉其實看不到「師父」的真面目,只能看到其背影。
這位師父,是位穿著飄逸白衣白褲的長髮女子,綁了一個長馬尾,步伐沉穩。但其實背面也沒辦法看多久,因為視線被其他弟子擋住了。對了,師父的後面還跟著十幾個穿著紫衣的弟子。
多數都是有著斑駁髮色的中年女子,裡面混著三個年歲差不多的伯伯,而倪莉恰巧認識其中一個。
——靳師兄,是平時早上載母親到東湖道場來的好心師兄。
倪莉悄聲地問母親這件事。
母親也不甚清楚。
幾個紫衣弟子到了大隊伍的前方,而師父上了舞台。
司儀喊道:「禮敬師父,鞠躬!」
倪莉為了合群,只好跟著再次鞠躬。
等司儀重新讓大家起身時,師父拿起麥克風,嗓音清麗,「各位師兄師姐,感謝你們今天來到這裡,今日是神誕日。」
今日,不過是普通的國曆七月七日。
七夕是農曆,跟國曆無關。農曆是哪一天,倪莉也搞不清楚。
這又是哪裡來的神明,什麼節日啊?
「生命充滿考驗,親人的病痛、生活的重擔,常讓我們感到無助而徬徨。」
她緩緩地環視著眾人,目光如春風般撫慰著每一個人的內心,「但你們要知道,每個人內在都有無限的力量。今天,來到這裡的每個人,你們都是有福氣的人。
無論過往如何不堪,今天來到這裡,會改變你們的一切。
神明會輔助你們,讓你們重新找到真實的自我,重新連結每個人蘊藏在先天時期的真理。」
她輕柔地說:
「生老病死,我們無法逃避,可為何我們總會想要逃避呢?
因為痛苦,對吧?
但逃避了,事情依舊沒有解決,對吧?在痛苦的邊界,我們會思索生命,複盤生命中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痛苦的時候,誰不會思索生命呢?
倪莉依舊抱有排斥的想法。
就說,誰不會這麼做?不是廢話嗎?
「......所以我們遭遇不幸,是因為我們錯了嗎?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痛苦的時候,幫助我們釐清道德的邊界,感恩我們的苦難,以慈悲對待我們的傷痛,那麼,挫折就不再是困境了。尋找自己,要怎麼找?很難嗎?不,一點都不難,今天,來到這裡,你們有福氣。
神明降下旨意,告訴我說,你們今日都能找到真我,反璞歸真,覺察生命。」
「大家,閉上雙眼,手牽著旁邊的師兄、師姐。」
倪莉閉上了雙眼,向左牽住母親的手。
母親當奶奶後,手牽著萱萱的次數遠比牽她多。倪莉這才驚覺,自己已經有段時間沒真正握住母親的手了。
她記得小時候,母親的手總像個暖爐,夏天都是手汗溼答答的,但冬天牽著她的手時,總是暖呼呼的。牽著母親,小小的倪莉總能感到安心與依靠。
但今天,這雙手卻異常冰冷,手掌交疊的地方,還能感受到手心有脫皮的粗糙感。
明明已是夏天了啊。
她不記得母親的手何時變得這麼乾瘦無力,這麼……枯槁。
(待續)
大家好,我是抱城,主力是「小說創作📙」,偶爾會寫影評🎬、新詩、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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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續集,但沒看過第一集《夜逃亡》的讀者也能理解唷~快來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