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日之晷》十四章、佈道會（二）
倪莉牽著母親的手，有些感傷。
而台上所謂「師父」的女子依舊持續講著話，「不要禮讚偉大的宇宙之主，不需頌讚神，讚美自己吧！謝謝自己曾經遇過的種種艱難，感恩自己能在今時今刻活生生感受著生命的奇蹟，感恩那個曾經放棄過自己或曾經未曾放棄的自己......」
人生中的種種困難，何須感恩？
自己又何來感謝？
倪莉閉上眼睛聆聽「師父」的話，內心卻是充滿叛逆。
是啊，倪莉絕不會感謝自己曾經歷過的困境。
哪怕過往的困境締造了她成名為作家的可能性，但若給她一個中學生大考題目問說〈有時光機的話，那......〉。
她會回答——她回到過去的話，必定早早遠離那些傷害她的人事物，哪怕此後她再無深刻的人生經歷啟迪靈感。她不需要這些傷痕，她不想要這些痛苦。
那些痛苦回想起來，哪怕再多年，都是椎心不已的痛。
她當年被侵害的故事，讓她接觸到許多相似而不同處境的讀者，而她盡心盡力試圖為她的讀者找到救贖手段。這，絕非什麼聖母作為。她不希望再有下一個因創傷而瀕臨破碎的生命了。
不可能，不是嗎？
她不是社工，無法親力親為，也難以改變某些人根深蒂固的絕望處境，每個人的生命課題終究都是自己的。所以，她沒什麼值得感謝的。
她要感謝的是萱萱和母親，她們的存在是她生命中所珍惜的一切。
可是母親老了，甚至還病了，吃了藥還脫皮啊。
神？
存在或不存在，都沒辦法幫到她，不是嗎？
「......現在，神已經降福給你們了。」
倪莉感覺到母親的手開始晃動，而她自己似乎也覺得天旋地轉，有些不平衡。
地震？
啊！
倪莉睜開雙眼，有些驚恐。
然而，當她睜開雙眼後，身體依舊好好坐在椅子上。暈眩的感覺霎時間就沒了。
而左側的母親正在晃動。
倪莉在微暗的燈光中向左擺頭，看見母親正不斷地搖晃身軀。
這是......所謂的「氣動」嗎？
禮堂中，她們前後幾排，也好幾個人在劇烈地擺動身軀，渾身都在抖動。
不是地震就好。
倪莉閉上雙眼，期盼自己也能進入這種神祕的體驗。
只是這樣一驚一乍後，倪莉重新閉眼後，便沒有一開始那種暈暈的感覺了。
而師父的聲音依舊透過音響循循善誘著，「沉入丹田，內觀自己，感受自己，感受今天，感受過去，感受未來......」
倪莉將閉上雙眼的虛擬視線向下看，跑到了想像中的丹田——臍下三寸處。
她沒有來過道場，不過她有寫小說，寫《鹿港少女》的故事時，曾寫過一些玄奇神妙的情節，因此知道了丹田所在。
感應之類果然可遇不可求啊。
她繼續閉著雙眼。
左手那一側，她依舊感受到母親在晃動，但頻率與剛才相同，不多也不少，而呼吸聲聽來有點大聲。
「......覺察吧！發現自我，原諒自我。放下，放下，放下，放下對自己的執著。覺——醒吧！」
母親突然「啊」了一聲，並甩開了倪莉的手。
母親她怎麼了？
倪莉張眼，看見母親正在瘋狂點頭，同時又甩著她的雙手。
她著急地問：「媽？」
母親未發一語，作勢嘔吐，開始反胃。
就在倪莉慌張無比的時候，母親突然間就眼睛一閉，渾身癱軟。
「——媽！」倪莉驚叫。
母親倒向倪莉身上，失去了意識。
「——救——命！——救——命！」倪莉再也顧不得什麼了。
她在這場佈道會中大聲叫嚷著。
怎麼辦？
事到臨頭，倪莉大腦一片空白。
她無法思考。
難道今天就是母親生命的最後一日了嗎？
天啊，天啊，天啊。
那早上她還這樣跟母親賭氣，天啊。
「媽，醒醒。」倪莉輕拍著母親的臉頰。
母親還有呼吸，還有脈搏，可是就是不醒。
周圍的師姐紛紛睜開眼睛，幾個人站起身來，七嘴八舌提議掐合谷穴、塗藥膏、刮痧之類的，又說要趕快讓母親平躺之類的。
雖然是個和樂溫暖的團體，但緊急的時候，沒有人能幫上母親跟倪莉。
......她孤立無援。
有人先是要倪莉讓母親平躺。
倪莉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便順從別人的建議，與幾個師兄姐合力讓母親平躺。
慌亂中，似乎有人傳話給幹部，嗡鳴而震動的背景音樂就此被關閉。
師父透過麥克風呼喊：「D區有師姐昏倒了。有醫護專業的師兄姐趕快過去幫忙！」
整個場地喧囂了起來。
拜託。
拜託，媽，不要拋下萱萱跟我啊。
......您不是還要看萱萱幼稚園畢業嗎？不是想看我再次找到另一半嗎？
她究竟該怎麼跟萱萱講，該怎麼讓孩子理解。
生離死別永遠無法被習慣，她沒辦法習慣！
拜託......
短暫的時間內，倪莉覺得異常煎熬。
但母親突然劇烈地咳嗽。
而此時幾個師兄師姐跑了過來。
天啊！母親要嗆到了！
倪莉著急地補充：「她剛才有嘔吐！」
一位師兄連忙上前，讓母親向左側躺，一手伸直，一手屈著。
「大家安靜！冥想！」是那師父在說話。
喧鬧的場地又安靜了下來，而母親也沒再咳嗽了。
那師兄探了探母親的鼻息，聲音十分響亮，「還有呼吸。我是東湖醫院的醫生。師姐有什麼病？吃什麼藥？」
「乳癌、心臟病、高血壓、骨質酥鬆。她有吃抗癌藥、止痛藥、降壓藥......她吃好幾種，我只記得這樣。」倪莉十分慌亂。
「她今天出門前的血壓心律如何？」
「我不知道。」
該死的！她是個沒用的女兒啊！
「我可以做什麼。」倪莉聲音帶著哭音。
此刻她連母親的手都無法握著了，因為位子要讓給醫生。
那醫生請旁人用手機開手電筒，看了看母親的咽喉。「沒有堵塞。」他跟倪莉說：「幫我計時一分鐘。」
倪莉慌忙地去找手機，醫生便讓其他人幫忙計時了。
本來放在包包裡的手機，倪莉卻怎樣找都找不到。
一分鐘，非常漫長。
「可能是低血壓。」
怎麼辦啊！
倪莉還是沒找到手機，她的聲音已有哭音，「幫我叫救護車！」
「——師父。」旁邊有人傳來低低的招呼聲。
身為醫生的師兄停下了動作，抬頭，並問：「師父，該怎麼做？」
倪莉跟著抬頭，內心十分焦急。
不是吧？不是要把母親交給民俗療法吧？
天啊！
那師父走到她們身旁，是位中年女子，白袍套裝上繡有荷花，此時皺眉，「劉師兄，你繼續動作，我們來灌氣。」
那劉師兄才重新為母親檢查。
師父站在母親頭前，左手拿著麥克風，右手前探，掌心遙遙對著母親的頭。
而師父對著麥克風發言，「各位師兄師姐菩薩，閉上眼，放開真我，相信宇宙之主。讓神指引我們，讓神為詹麗美師姐找到真我！」
這有用嗎？
倪莉十分絕望。
「隨我念——信女歸來！」
師父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強而有力。
「——信女歸來！」
眾人跟著一起齊聲朗誦，如海嘯般的聲浪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
劉師兄停下了動作，雙手合十，跟著複誦「信女歸來」四字。
倪莉的心臟猛地一跳。
為什麼？
剛才不是說只有脈搏偏弱嗎？
怎麼了？劉師兄怎麼就這樣停下來了？
師父再次高呼：「信女歸來！」
「信女歸來！」眾人再次高呼。
音浪再度從四面八方撼動整個場地。
一秒、兩秒、三秒......
喊完口號卻都是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反應。
天啊。天啊。天啊。
突然——
母親猛然間咳嗽了起來。
倪莉渾身一顫，眼睛睜大，「媽？」
接著，母親的眼睫毛一陣抖動，重新睜開了雙眼。
劉師兄稍作檢查，確認母親無事。
接著他就大聲地說：「師父，師姐醒來了！」
整個道場，鴉雀無聲。
下一刻——
「感恩師父！」
「感恩宇宙主！」
「頌揚師父！讚美師父！」
爆發的讚頌聲排山倒海，震耳欲聾。
奇蹟，降臨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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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續集，但沒看過第一集《夜逃亡》的讀者也能理解唷～快來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