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無法逃離的噩夢。你,真的確定自己看到的是「自己」嗎?
凌晨 3:00|內湖高級公寓|死亡現場
雨,細密而緩慢地敲打著玻璃,如無數指尖在輕撫夜的皮膚。霧氣凝聚在窗面,將台北的霓虹光影揉碎成模糊的色塊,如同一場過度曝光的幻覺。
遠處的街燈閃爍不定,時而明亮,時而幽暗,像是一雙忽隱忽現的眼睛,在城市的邊緣窺探著什麼。
—— 1102號房的門,虛掩著。
門縫間滲出一絲晦暗的冷意,彷彿屋內的空氣已經死去。白色窗簾在夜風中微微顫動,宛如一只無形的手撫過,帶起難以察覺的顫抖,像是有什麼東西剛剛離開,又或者……還潛伏在裡面。
室內,一片死寂。
黑色鋼琴靜靜佇立在角落,譜架上的樂譜翻開到一半,音符在紙上停滯,如一首未完成的安魂曲。鋼琴鍵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已經許久無人彈奏。
玻璃桌上的紅酒杯孤零零地立著,杯中的液體映著天花板微弱的燈光,深紅色的酒液已經變得晦暗無光,彷彿凝固的鮮血。
然而,最詭異的,不是這些靜物,而是鏡子。
房間四周,擺滿了不同形狀、不同年代的鏡子。
—— 雕花的古董鏡,銅框生鏽,鏡面帶著微微的裂痕。
—— 無框的現代鏡,銳利,冷峻,彷彿能將一切映照成某種完美卻不自然的形態。
—— 浴室裡拆下的鏡面,被隨意釘在牆上,交錯錯落,映照出房間內的每一寸空間。
鏡子映著鏡子,讓空間變得扭曲,無限延伸,如同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
—— 而在房間中央,靜靜地躺著一具屍體。
林曦,37歲,心理學教授。
她的身體赤裸,被一塊潔白的布覆蓋,只露出頸部與臉龐。
她的雙手交疊於腹部,如同古代陵寢中的雕像,被擺放在一場精心策劃的死亡儀式之中。
然而,最詭異的,是她的表情。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帶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滿足。
她的雙眼,直直地望著天花板,沒有一絲生氣。
—— 或者,她望向更遠的地方。
牆上最大的那面鏡子,鏡面覆著一層薄薄的塵埃,但仍映照著房內的一切。
但,有人曾經碰觸過它。
在鏡面的中央,有一行用指甲劃出的字——
「妳看見了嗎?」
—— 嗡嗡。
死寂的房間內,手機震動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場精心策劃的靜默。
黑色的手機躺在床邊的地板上,螢幕亮起,投射出微弱的白光。
來自未知號碼的訊息,冰冷而決絕——
「別照鏡子。」
清晨 6:00|封鎖線外
紅藍警燈輪番閃爍,映在尚未散去的晨霧裡,宛如幻象。破曉的第一道光撕開夜色,將整座城市染上一層灰藍,冷冽而寂靜。
雨,仍未停。
地面潮濕,透著一股剛洗刷過的潔淨氣息,卻難掩隱匿於其間的腥味。殘留的水漬匯聚成細小的流痕,沿著水溝蜿蜒而去,彷彿正將某些不可見的痕跡沖走。
記者們像嗜血的鯊魚,圍繞在封鎖線外。
攝影機的紅點閃爍,閃光燈此起彼落,鎂光燈在濕潤的空氣中投射出短暫的白色閃爍,像是冰冷的利刃,在晨霧裡快速劃過。
這座城市不會停下腳步。
即使有人死了,即使有人消失,一切依舊會在時間的推動下向前行進,唯一留下的,是這些被記錄、被報導、最終卻被遺忘的名字。
江語珊站在人群之外。
她沒有推擠,沒有舉起相機,也沒有發問。
一支未點燃的菸懸在唇間,指尖輕輕捏著打火機,卻沒有點燃。黑色風衣下的身形筆直,修長的腿微微交疊,沉穩而冷靜。
回想著方才房間內的狀況。
語珊戴上手套,站在房間中央,環視整個現場。房間的異樣不只是氣氛,而是某種無形的秩序——太過「精心佈置」。她蹲下身,視線掃過鋼琴鍵上那層薄薄的灰塵。沒有人彈奏過,卻有人刻意擺放?
她的目光轉向床邊的手機,那條訊息依舊亮在螢幕上——
「別照鏡子。」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站起身,走向最大的一面鏡子。
鏡面覆著一層薄薄的灰塵,中央卻有一道指甲刻出的字跡:「妳看見了嗎?」她的指尖掠過那些刻痕,細看其中的碎裂紋路。這些字是在鏡子碎裂前寫的,還是之後?
語珊後退一步,目光掃過地面——如果是先寫字、再破裂,應該會有細碎的玻璃渣卡在字跡的溝槽裡,但這裡沒有。這說明一件事——有人在鏡子破裂後,特意補上了這句話。
她的視線一轉,落在林曦的手上。指甲有殘留的血絲,但沒有玻璃碎屑。她沒有敲碎鏡子,沒有掙扎過……那麼,她在死亡前,究竟看見了什麼?
語珊的目光落在門鎖上,沒有強行破壞的痕跡,這表示——兇手可能是受害者主動開門放進來的。 她的胃部微微一縮,這讓她聯想到另一種可能性——如果不是外來者動手,而是「林曦自己」殺了自己呢?
但她知道,這個「自己」,可能不是真的「自己」。
她微微皺眉,低聲呢喃:「這不是普通的自殺現場……而是一場精心安排的死亡儀式。」
她的目光停留在封鎖線內,警車後座的車門被打開,一個單薄的身影被攙扶下來。
何蔓青。
她披著一條警局的灰色毛毯,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層細細的顫慄,指甲緊扣著掌心,彷彿想要撕裂自己的皮膚來確認自己仍存在於這個世界。
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
紅腫的雙眼像是剛從深淵裡撈起,裡頭的情緒破碎不堪,交雜著未散的驚恐、疲憊、內疚,還有某種語珊難以形容的哀傷。
她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聲音太輕,像是在對誰呢喃,或者,像是在與某個旁人聽不見的存在對話。
語珊靜靜地看著她。
這不是她第一次處理命案現場,但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不安。
有些東西,超出了邏輯範疇。
她邁步向前,壓低身體,靠近何蔓青,目光不曾移開:「她不是妳殺的,對吧?」
語氣冷靜,卻帶著某種不容忽視的重量。
—— 何蔓青猛然抬頭。
他們的視線在雨幕中交錯。
她的眼底,有某種語珊無法形容的東西——
不只是恐懼,不只是內疚,而是某種更深沉的情緒,像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崩裂。
她張了張嘴,喉嚨顫動,嘴唇微微開闔。
然後,她輕輕地,幾乎無聲地呢喃了一句——
「她看見了……」
這句話輕得如同夜裡最後一絲微風,卻讓語珊的胃部猛地一縮。
一瞬間,她感覺到脊椎底部有什麼東西沿著骨髓往上爬,冰冷的、緊密的、纏繞不去的。
那不是一般的語氣,不是罪惡感,不是驚恐——
—— 是某種詛咒,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殘響。
語珊的手指收緊了些,風衣口袋裡的打火機發出一聲細微的「咔嗒」,但她仍沒有點燃手中的菸。
因為她知道,這場噩夢,還沒有結束。
或者說,這才剛剛開始。
語珊已經踏入其中,卻尚未發現自己正在面對的,不只是案件,而是某種潛伏在鏡中的「她」——
她,現在在你那裡了。
回到警局,語珊坐在辦公桌前,快速翻閱電腦上的心理學研究資料,鍵盤敲擊聲在靜謐的空間內格外清晰。
「鏡像錯覺」:當人類凝視鏡子過久,大腦會對自身影像產生細微的扭曲感,導致錯覺與幻視。
「鏡像自我分裂」:部分患者會認為鏡中的自己是另一個獨立的個體,甚至與之交流。
她滑動著資料,直到一篇封存的論文吸引了她的注意——《鏡像侵蝕現象與人格異變》。
「當個體長時間沉浸於鏡像自省,部分案例顯示出人格異變,甚至認為鏡中的自己才是真實的個體,而原本的自己只是投影。」
她的胃部一緊,視線落在螢幕上的案例報告:
「受試者C 在死亡前,在鏡子上刻下『妳看見了嗎?』,並對著鏡子微笑。」
「受試者D 被發現時,死於浴室,周圍環繞著大量鏡子,嘴角微微上揚,疑似自發性窒息。」
語珊瞳孔微縮,這些描述,和林曦的死亡方式——幾乎一致。
「這不是單純的心理錯覺……」她低語,手指緊扣著筆電邊緣,「這是某種……感染?」
警局審訊室
昏黃的燈光在狹小的空間裡搖曳,如同即將燃盡的燭火,時明時暗。
金屬桌面冰冷,光線映照在其上,模糊地反射出兩道身影,一個沉穩,一個顫抖。
空氣沉重,審訊室內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江語珊端坐在桌前,指尖輕敲著桌面,敲擊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迴盪,節奏緩慢而壓迫,像是催促,又像是一種無聲的審判。
「告訴我,林曦死前發生了什麼?」
她的語氣不帶情緒,卻像鋼刀一般銳利,直指核心,不容迴避。
對面的何蔓青,雙手緊緊抱住自己,指節發白,微微顫抖。她的頭低垂著,髮絲散亂地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良久,她終於吐出一口氣,彷彿是在壓抑著什麼,或是強迫自己去面對某些她不願記起的東西。
「……她開始對著鏡子說話。」
語珊的眉心微微皺起,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她蒼白的臉色:「她在說什麼?」
何蔓青沒有立刻回答,她像是陷入某種難以描述的回憶裡,眼底閃過一絲痛苦的情緒。
「她說……裡面有人在看她。」
「她說……鏡子裡的她才是真實的。」
語珊的指尖停頓了一下,輕輕敲著桌面,聲音低沉:「幻覺,還是……真的有什麼?」
何蔓青的肩膀微微顫抖,彷彿語珊的問題觸及了某條她不敢碰觸的界線。
語珊的眉心微微皺起,她的視線落在何蔓青的手腕。
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桌上,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緩緩地,掀起了自己的袖子。
—— 皮膚上,是幾道深深的抓痕。
鮮紅色的傷痕蜿蜒著,沿著她的手腕蔓延,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利爪撕裂。
這些傷痕已經結痂,卻依舊怵目驚心,顯然不是普通的劃傷,而是某種極度的痛苦所留下的印記。
語珊的目光凝滯了一瞬,然後,她的聲音微微放低:「……這是林曦抓的?」
何蔓青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幾乎無法察覺地搖了搖頭。
「不是她……」她的聲音輕得像是一陣虛弱的風,「是鏡子裡的她。」
語珊的胃部猛地一縮,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股冰冷的不安從脊椎底部竄升,爬過她的後頸,停留在腦後,讓她的手指微微發冷。
她盯著何蔓青,試圖從她的表情裡找出破綻,試圖讓自己相信這只是一場極端壓力下的心理錯亂,但她發現——
何蔓青的眼神,沒有一絲瘋狂。
她不是在胡言亂語,她沒有崩潰,她甚至沒有試圖掩飾她的恐懼——
她只是陳述一個她無法改變的事實。
「鏡子裡的她。」
這句話像是某種詛咒,彷彿在黑暗的深處,有一個她們無法察覺的「存在」,正透過無數面鏡子,凝視著這個世界。
—— 不只是凝視,還會伸出手,劃破皮膚,留下印記。
語珊深吸了一口氣,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輕敲了一下。
「妳是說,鏡子裡的林曦……傷了妳?」
何蔓青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喉嚨滾動,但她沒有回答。
—— 但那沈默,本身就是答案。
語珊的視線微微暗了幾分,她壓下心底不安的情緒,轉動筆桿,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
鏡像侵蝕?
鏡子裡的「她」——是真實的,還是心理催眠?
她抬起頭,看著何蔓青的手腕,看著那些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裡伸出的指甲所留下的痕跡。
「她對妳說了什麼?」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壓迫感。
剎那間,語珊聽見滴水聲——「啪嗒……啪嗒……」
她的呼吸微微一滯,側頭看向天花板,卻沒有任何水龍頭在漏水。
何蔓青微微顫抖,她的嘴唇顫動,彷彿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她只是緩緩地、像是被什麼牽引著,望向審訊室的角落。
語珊的目光跟著她移動,卻只看見一面普通的鏡子。
但——
鏡子裡的影像,卻比現實慢了一拍。
那一瞬間,語珊的心跳驟然加快,身體本能地繃緊,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後腦勺,一股無形的寒意猛然包圍她的四肢百骸。
審訊室內,依舊一片靜默。
但語珊聽見了——
「她在看我們。」
何蔓青的聲音,細細地,幾乎像是從喉嚨最深處滲出的呢喃。
語珊的手指頓時收緊。
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她不敢回頭看鏡子裡的自己。
—— 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告訴她,如果她現在看過去,鏡子裡的「她」會微笑。
深夜 3:00|語珊的公寓
靜寂,深不見底的靜寂。
窗外的城市仍在運行,遠處偶爾傳來機車引擎的轟鳴,夜歸人的腳步聲零星點點。但在這間屋內,時間像是被剝離了,空氣彷彿濃稠到令人窒息。
昏黃的燈光投下長長的影子,牆上的時鐘滴答作響,指針停在三點整。
語珊的房間並不大,但此刻,卻顯得無比遼闊,像是某種不屬於現實的場域。
她坐在沙發上,手機緊握在掌心,螢幕的微光映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
她翻看著今天拍下的照片,一張接一張,心裡有個模糊的預感,卻不願正視那股不安。
—— 直到她放大了其中一張鏡子的畫面。
她的指尖猛然一滯,瞳孔微微收縮。
鏡子裡,站著兩個何蔓青。
一個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低垂著頭,像是一座被時間凍結的雕像。
而另一個……正對著語珊微笑。
那不是普通的微笑。
那是一種詭異的、異樣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揚,卻沒有笑意,眼神深沉,像是透過鏡子直直看進她的靈魂。
語珊的心跳猛地加快,胃部瞬間緊縮成一團。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房間內的鏡子——
鏡中的自己,嘴角微微揚起。
但她沒有笑。
她的臉龐是僵硬的,神經像是被凍住了一樣,血液在血管裡急速流竄,腦海裡響起警鐘。
她的手下意識地抬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確認自己沒有笑。
—— 嗡嗡。
突如其來的震動聲在死寂的空氣裡顯得格外刺耳。
她低頭看向手機,新的簡訊彈了出來。
「她現在在妳那裡了。」
語珊的呼吸一滯,手微微顫抖,指尖無意識地握緊了手機。
誰?
誰現在在她這裡了?
她的眼角餘光瞥見鏡子裡的倒影仍然在笑。
她沒有動,但鏡中的她,仍然在笑。
那抹微笑變得更加明顯,像是……在回應她。
語珊的喉嚨發乾,指尖漸漸泛冷。
鏡子裡的她,微微張開嘴唇,像是在輕輕地說著什麼。
但聲音,並沒有傳出來。
語珊盯著鏡子,嘴唇輕顫,像是在喃喃自語:「……妳說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出這句話,但她無法移開視線,無法忽視鏡中那個她……不屬於她的自己。
「……她看見了。」
語珊的呼吸瞬間停滯。
她的胃部一陣抽搐,脊椎底部涼意竄升,像是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緊緊攀附在她的皮膚上。
她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只是錯覺,只是心理暗示,只是她看了太多詭異的東西導致的疲勞幻覺——
但她的本能告訴她,這不只是鏡像的倒影。
她的耳朵嗡嗡作響,空氣變得稀薄,壓迫感席捲她的四肢,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鏡子的另一端透滲過來,慢慢地,滲透進她的世界裡。
「她看見了。」
誰?
誰看見了?
是林曦?還是……是她自己?
她的指尖顫抖,螢幕的光微微閃爍,手機再一次震動。
但這一次,沒有新訊息。
她只是感覺到,房間的空氣變得不對勁了。
像是有什麼東西,已經悄悄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她緩緩地、緩緩地移動視線,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再看向鏡子,卻又無法抑制那股恐懼與好奇混雜的衝動。
然後,她終於鼓起勇氣,緩緩地轉頭,看向那面鏡子——
鏡子裡的她,微笑地看著她,唇角微微張開,露出一絲細微的齒縫,像是在說——
「妳看見了嗎?」
—— 啪嗒。
燈光忽然閃爍了一下,微微暗了幾分。
語珊的胃部劇烈收縮,腦內有個聲音不斷告訴她:
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但她的眼神無法移開,像是被什麼東西吸住了一樣,無法從鏡子裡的自己身上移開。
她看見鏡中的自己慢慢地向前傾了一點點。
但她的身體——沒有動。
當妳看向鏡子時,妳確定裡面的那個人,還是妳自己嗎?
黃昏時分|台北老舊圖書館
圖書館內的空氣潮濕而沉靜,透著老書紙頁微微發霉的氣息。
落地窗前,百葉窗微微晃動,餘暉透過縫隙篩落,將木質桌面切割成一塊塊斑駁的光影。橙紅色的夕陽在書架間投下長長的陰影,像是潛伏的某種不可言喻的事物,靜靜地等待著天黑。
館內人不多,偶爾傳來翻書的沙沙聲,或是筆尖滑過紙張時微妙的摩擦音。這裡就像是時間的孤島,一旦進來,就容易忘記時間的流逝。
江語珊坐在靠窗的位置,修長的手指在筆電鍵盤上敲擊,滑鼠移動,瀏覽著搜尋結果。
她的瀏覽器畫面上,某條搜索結果吸引了她的注意——
《林曦教授 - 鏡像心理學專文(已撤回)》
她的眉心微微一皺,點擊進入,畫面閃爍了一瞬,頁面加載的時間比預期還長,像是某種無形的阻力在刻意拖延她的查閱。
終於,檔案打開。
—— 「當一個人長時間注視鏡中的自己,大腦會開始錯亂,將反射誤認為另一個存在。」
語珊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筆記本的封面,視線沿著文字滑動,瞳孔微微收縮。
她繼續往下翻讀,文字逐漸變得不安分,如同某種潛伏的低語,在頁面上遊走。
—— 「若持續進行,受試者將會發生行為異常,甚至開始懷疑——現實中的自己是否存在。」
那行字在微弱的螢幕光線下,彷彿格外深邃,像是刻在視網膜上的某種暗示,揮之不去。
語珊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發出沉悶的節奏,內心某個未曾探究的念頭開始成形。
「現實中的自己,是否存在?」
她低聲唸著,聲音輕得幾乎微不可聞,但那一瞬間,空氣像是凍結了片刻。
語珊抬起頭,目光越過筆電螢幕,落在對面的窗戶玻璃上。
—— 那裡映照出她的倒影,模糊而朦朧,夕陽的光線過於強烈,將她的影像壓縮成一片不真實的暗影。
她不知怎的,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這種學科,在台灣幾乎沒有人研究……
那麼,林曦到底在研究什麼?
她輕輕靠回椅背,目光飄向窗外的暮色。
外頭的城市仍在運行,車輛穿梭,霓虹燈開始亮起,行人行色匆匆,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世界裡來去。但語珊卻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彷彿這一切都只是某個鏡面世界的倒影,並不屬於她的現實。
這個想法讓她的胃部微微一縮。
—— 咚。
圖書館的鐘聲突兀地響起,在靜謐的空間裡迴盪,帶著某種儀式感。
語珊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像是某種無意識的本能反應。
她垂下視線,卻發現螢幕上的文字……不見了。
所有的字,都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擦去,頁面變成了一片空白。
「……什麼?」
她迅速移動滑鼠,嘗試重新整理網頁,但一片死白,像是整篇論文從未存在過。
她的視線下意識地掃向桌面上的筆記本,翻開,確認自己是否有做筆記——
但裡頭,也沒有任何剛剛讀到的內容。
她明明記得,記得那些字,記得那句「現實中的自己是否存在」,記得她剛才才讀過……
語珊的呼吸慢慢變沉,指尖不自覺地握緊筆電的邊緣。
這種錯亂的感覺,讓她有種不安的預感——
剛剛讀到的那些東西……真的存在過嗎?
她感覺到脊背一陣發冷,彷彿有什麼東西透過百葉窗的縫隙,靜靜地看著她。
她轉頭,看向窗戶上的倒影。
剛才還模糊不清的倒影,此刻卻異常清晰。
但有個細節,讓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 她的倒影,仍然在敲擊桌面。
但她的手,已經停了下來。
啪嗒。
燈光閃了一下,圖書館內某盞老舊的燈泡發出微弱的電流聲,隨即恢復正常。
語珊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只是燈光問題。」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語珊關上筆電,視線落在筆記本上,思緒開始整理。
鏡像錯覺(Mirror Illusion)——人類長時間凝視鏡子時,大腦會產生錯覺,讓人誤以為鏡中的自己是獨立存在的個體。某些患者甚至會與「鏡中自己」產生情感聯繫,最終陷入「替代人格」的心理狀態。
鏡像錯亂(Mirror Erosion)——某些心理學研究發現,當一個人過於依賴鏡中的自己,大腦可能會出現「自我解離」,導致現實中的自己變得模糊,甚至……被鏡像取代。
語珊握緊筆記本,思緒有些混亂。
——如果「鏡子裡的她」不只是錯覺呢?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的玻璃窗。
夕陽的餘暉將倒影映在上面,她的影子映得太深,幾乎像是另一個人……
她低下頭,將筆記本闔上,手指壓著書頁的邊緣,感受那種真實的觸感。
她告訴自己,這是現實。
但當她再度抬起頭,看向窗戶時——
倒影裡的她,還在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 當妳照鏡子時,確定那是妳自己嗎?
燈光昏黃,輕煙般的薰香瀰漫在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檀香與焦糖氣息,卻無法掩飾房間內瀰漫的不安。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寒意。
那不是溫度的冷,而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質地,帶著壓迫感,黏附在皮膚上,潛藏在呼吸之間,像是有什麼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事物正隱匿在陰影裡。
語珊站在門口,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目光掃視四周——
——這個房間的鏡子,太多了。
各種形狀、各種年代的鏡面,幾乎填滿了整個空間。
她的視線緩緩掠過牆上的鏡子,它們有的覆著古老的斑駁鏽蝕,有的晶瑩剔透,反射出昏黃的燈光,有的則像是曾經被人寫上過什麼,卻又急忙擦去,留下未完全抹去的指痕。
鏡子的位置有某種詭異的排列方式,她默默記住了這些角度,試圖從心理學的角度找出可能的意義。如果這是一種催眠暗示的儀式,林曦為什麼要這樣設計?如果這只是隨意擺放,何蔓青為什麼無法直視它們?
——這些鏡子,不只是裝飾,它們是某種通道。
她低頭,仔細檢查房間角落的灰塵分布。腳印,拖痕,這裡曾經有過掙扎嗎?她的指尖劃過床頭櫃的表面,感受到細微的刮痕。像是有人緊張地扣著桌緣,用指甲劃出痕跡。
「這些抓痕……是妳的?」
何蔓青沒有回答。
語珊彎下腰,仔細檢查她的指甲,發現邊緣有微微的裂痕——這不是最近才受的傷,而是過去某天,她曾用力抓過某個堅硬的表面。
「妳在害怕什麼?」
何蔓青低垂著頭,手指輕輕交疊,像是要藏起某種祕密。
「不是我害怕。」她的聲音極輕,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是她害怕。」
「誰?」
「……真正的我。」
她的胃部微微收縮,喉嚨發乾。
這些鏡子排列得太過詭異,角度與位置像是經過精密計算,不是裝飾,而像是一種……儀式。
「……為什麼妳家裡有這麼多鏡子?」
語氣平靜,像是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語珊的目光卻鎖住房間中央的何蔓青。
何蔓青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抱著手臂,指尖無意識地來回摩挲著肌膚,像是在尋找某種真實感。她的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壓抑的顫抖,像是在忍受什麼無法言說的痛楚。
她沒有回答,目光只是緩緩抬起,落在其中一面古老的鏡子上。
那面鏡子,映照出她蒼白的臉,但她的眼神卻像是望向比倒影更深的地方——望向某種不該存在的東西。
「因為……」她的聲音低得幾乎像是呢喃,「她說,我看得不夠清楚。」
語珊的眉心微微皺起,誰?
她邁步上前一步,目光銳利:「誰?」
何蔓青終於抬頭,視線對上語珊,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不是害怕,而是某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渴望。她的嘴唇輕顫,手指無意識地繃緊衣袖。她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鏡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吸住,嘴唇緩緩開闔,說出的字句幽微得像是從夢境中流淌出來的殘響——
「鏡子裡的她……」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沉重。語珊感到一陣奇異的壓迫感,像是房間裡的空氣變得更黏稠了。她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手,輕輕碰觸何蔓青的手臂,卻在最後一刻停住,只是微微握緊掌心,將手收回口袋。
語珊的脊椎某處微微發寒,那種違和的感覺爬上後頸,使她的指尖發冷。
她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半步,內心的某種本能在告訴她,這個話題不能深究,但理性的本能卻讓她開口,繼續追問——
「那天晚上,林曦到底怎麼了?」
語氣放輕,像是對待破碎的玻璃,卻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力度。
何蔓青的呼吸有些紊亂,手指幾乎捏緊了袖口,她的聲音發顫:「……她一直說……她看見了。」
語珊的手指微微蜷縮。
「看見什麼?」
何蔓青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抬起手,指向房間內最大的一面鏡子。
那裡,映照著她們兩個人的倒影——
但語珊忽然感覺,那不是「她們」,而是「她」和另一個「她」。
何蔓青閉上眼,像是在極力回想,又像是在逃避。最後,她像是被什麼東西拋入了黑暗,帶著一種絕望般的低語,輕聲說了一句——
「真正的她自己。」
語珊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的視線落在何蔓青的手腕上,那裡……有幾道不尋常的抓痕。
那不是普通的傷口,而是像被某種瘋狂的力量劃出的爪痕。
她蹲下身,語氣壓低:「這些傷……是妳自己弄的?」
何蔓青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像是本能地後退,她的眼神閃爍了一瞬,然後——
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
語珊的胃部一陣緊縮,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指甲輕輕掐進掌心,控制自己不去表露出任何情緒。
「那是誰?」
何蔓青沒有馬上回答。
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壓抑著什麼,然後緩緩地抬起頭。
她的視線緩慢地飄向鏡子,鏡面映照著昏黃的燈光,映照著語珊站立的身影,也映照著何蔓青蒼白的臉。
然後,她開口了——
語氣顫抖,卻異常清晰。
「是她。」
語珊沒有回頭。
她知道,自己不該回頭。
但,她能感覺到,鏡子裡的某個「她」,正在微笑地看著自己。
燈光微微閃爍,橘黃色的光線在牆壁上投下些許陰影,搖晃不定,如同某種飄忽不定的存在正在屋內游移。
空氣裡瀰漫著一絲淡淡的焦糖與檀香,混雜著隱隱的潮濕氣息,像是某種記憶正在發霉、腐朽,卻不肯完全散去。
語珊坐在沙發上,手機握在掌心,屏幕的微光映在她冷靜的臉上。
她一張張翻閱著手機裡的照片,指尖輕輕滑過屏幕,直到某一張特定的影像,讓她的指尖猛然一頓。
—— 照片裡的何蔓青,不是孤身一人。
她站在房間中央,眼神空洞地望向鏡子,而鏡子裡的倒影,並不只屬於她一個人。
在她的身後,站著另一個女人。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蒼白,瘦削,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抹介於愉悅與譏諷之間的詭異微笑,像是在欣賞語珊此刻的驚訝。
語珊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跳在胸腔裡一陣狂亂的搏動。
她的胃部一縮,指尖冰冷得像是陷入冬夜的湖水中,她猛然抬頭,視線直直地落在房間內那面最大、最完整的鏡子上。
她的倒影映在其中,但……裡面不止她一個人。
那個女人……
她仍然在那裡,站在她的身後,微笑著,靜靜地看著她。
「啪嗒……啪嗒……」
語珊的眉心微微皺起。
這個聲音……
滴水?但這個房間裡,沒有水龍頭。
——啪嗒。
語珊的指尖蜷縮成拳,強迫自己穩住呼吸。
她的喉嚨乾澀,心跳如雷,卻仍然控制住自己的動作,她緩慢地、緩慢地轉過身……
—— 房間內,空無一人。
沉默在空氣中拉出細長的裂縫,像是一張隱形的網,無聲地擠壓著她的神經。
語珊站在原地,雙腳像是被釘在地面上一樣,無法移動。
她的唇微微開闔,聲音低得幾乎消散在空氣裡:「……妳還在這裡,對嗎?」
「她沒有走……她還在鏡子裡。」
角落傳來一聲極輕的顫音,像是一陣微風吹過枯葉的顫抖。
語珊的視線緩緩轉向房間一角,何蔓青蜷縮在床邊,額頭抵著膝蓋,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像是想要將自己縮小成一個無法被看見的存在。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像是正在極力壓抑某種不願言說的恐懼。
語珊靜靜地走近,視線掃過房間內的一切,最後停在那面破裂的鏡子上。
裂痕像是某種詭異的蛛網,細碎的裂線蔓延開來,鏡面將房間的影像折射得更加扭曲,彷彿這裡存在著某種無法言喻的「裂縫」。
語珊的手緩緩伸出,指尖輕輕觸碰裂痕。
她的肌膚剛一觸碰到鏡面,一股異樣的冰冷瞬間竄上她的手指,像是穿透皮膚,直擊神經,帶著一種超越現實的寒意。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呢喃:「妳是誰?」
—— 「喀嚓。」
鏡面傳來一陣極輕微的碎裂聲,裂痕像是受到了什麼回應,瞬間擴大了一些。
何蔓青的身體驟然一顫,整個人縮得更小,聲音顫抖:「林曦還在……她在鏡子裡。」
語珊的心跳在胸腔內猛然沉重了一拍。
她抬起頭,直視那面鏡子。
然後,她看見了自己。
—— 她的倒影,依舊站在那裡,但……嘴角微微揚起。
她沒有笑。
但鏡中的她,在笑。
語珊的喉嚨發緊,手指在不自覺間收緊,掌心濕冷,像是握住了一團冰霜。
她感覺到一種極端的錯亂感在身體內擴散開來,像是一股無法言喻的顫慄,緩慢地、緩慢地滲透進她的血液裡。
——她,還是她自己嗎?
她的目光死死鎖住鏡中的自己,試圖從那雙眼睛裡找到些許熟悉的情緒,可是——
她發現,鏡中的自己正在看著她,眼神不帶任何情緒,只有一種奇異的靜謐。
一種像是……在等待什麼的靜謐。
語珊的胃部一陣強烈的抽搐,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卻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
—— 像是有一種力量,正在拉扯著她,讓她無法離開這面鏡子。
她的指尖顫抖著,額頭上滲出一絲冷汗,強迫自己深呼吸,低聲道:「……這只是心理作用。」
她的聲音在燈光下顯得異常虛弱,像是被某種更強大的東西吞噬。
然而,她的身體卻無法動彈,像是被凝固在某種無形的時間裡。
—— 鏡子裡的她,緩緩地張開嘴唇。
像是在說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語珊的心跳如鼓,像是被死亡的陰影壓住胸口,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她想離開這個房間,想轉身,想逃開這場未知的漩渦,但她做不到。
因為她意識到,如果她現在轉身離開,她的「倒影」就會取代她的位置。
—— 啪嗒。
她的心跳猛地一頓。這次,她聽清楚了。
這不是水滴聲,而是……腳步聲。
可是,何蔓青沒動,房間內也沒有其他人。
她的指尖下意識地收緊,視線轉向房內最大的一面鏡子。
倒影裡,她站在原地,何蔓青站在一旁——
但,她的倒影卻……微微向前傾了一些。
像是在靠近鏡面,想要穿透某種界線。
語珊的胃部一陣強烈的收縮,血液瞬間變冷,她強迫自己深呼吸,但肺部卻像是被壓住了。
燈光再次閃爍了一下,微微暗了幾分。
語珊終於強迫自己閉上眼,猛地轉身。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
但她的耳朵仍然聽見了那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
「……她看見了。」
何蔓青的聲音幾乎像是一陣微風吹過。
啪嗒。
語珊的倒影,再次向前傾了一些。
這次,她確定了。
——她沒有動,但鏡中的她,正在逼近。
這一刻,語珊開始懷疑,真正的「她」還存在嗎?
台北,深夜|語珊的住處
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燈在窗戶上投下朦朧的光斑,將屋內的陰影拉長、變形,彷彿房間裡的每樣物品都藏有另一個靈魂,在夜晚甦醒。
昏黃的燈光灑落在擺滿資料的桌面上,文件、筆記本、警方內部報告凌亂地堆積著,像是一場紙張與文字的混亂風暴。螢幕的幽微藍光閃爍著,映照在語珊的瞳孔裡,讓她的臉龐顯得格外冷峻而疲憊。
她揉了揉眉心,指尖按壓著額角,試圖驅散連日來累積的鈍痛,但她的視線仍然緊緊鎖定在筆電上的標題——
《林曦教授 - 鏡像心理學報告(封存)》
她緩慢地點開檔案,文件載入的時間比預期還長,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刻意阻撓她的查閱。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敲,咚、咚、咚,規律卻不安。
終於,文字浮現——
「受試者須長時間凝視鏡子,進入深度催眠狀態,使潛意識產生『鏡中自我』的錯覺。」
「若過度沉浸,可能導致自我認同混亂,甚至……鏡像侵蝕。」
鏡像侵蝕。
語珊的視線停留在這四個字上,眉頭深鎖,心底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安緩緩升起,像是有一隻冰冷的手指沿著脊椎緩慢滑過。
她繼續往下翻閱,越讀,心跳越快。
「鏡像侵蝕現象(Mirror Erosion Phenomenon)是一種極端的自我投射錯覺,患者會將鏡中影像視為獨立個體,進而發展出替代人格。若長期沉浸其中,鏡像將取代本體的主導權…」
—— 五名受試者,三人失蹤,兩人自殺?
她繼續查閱相關的心理學資料,翻開另一份報告——
「一位日本研究者曾記錄某位患者每天與鏡子對話,最終被發現時,他的房間內的所有鏡子都被黑布蓋住——因為他說,鏡子裡的自己開始對他微笑。」
語珊的喉嚨發緊,翻閱的動作變得急躁起來。
「在心理學實驗中,有一種方法是讓受試者在微弱燈光下凝視鏡子超過 10 分鐘,他們會開始看到鏡中的自己出現異變,稱為『幻視現象』(Troxler fading)。」
她的指尖頓住,額際滲出一層薄汗,胸腔內的壓迫感讓她無法順暢地呼吸。
「鏡像侵蝕(Mirror Erosion)是一種極端的心理投射現象。」
「患者若長期注視鏡子,可能會產生『主體認知偏移』,導致鏡像自我獨立化。」
「當患者開始將鏡中影像視為獨立個體,這個鏡像將逐漸取代本體意識,最終導致身份混亂。」
「在某些極端案例中,受試者甚至會報告:『鏡中的自己,在對她說話。』」
手指無意識地滑過頁面,直到她的視線鎖定在某則備註上——
「受試者C 死前,在鏡前低語:『她看見了。』」
語珊盯著這行文字,後背發涼。
她看見了什麼?
誰?
語珊連線警局資料庫,調閱心理學資料。她的指尖滑過觸控板,搜尋關鍵字:
「鏡像錯覺」、「鏡像自我分裂」、「鏡子與潛意識影響」
她點開一篇封存的研究報告:《鏡像心理學——自我投射與鏡像侵蝕的研究》。
「受試者須長時間凝視鏡子,進入深度催眠狀態,使潛意識產生『鏡中自我』的錯覺。若過度沉浸,可能導致自我認同混亂,甚至……鏡像侵蝕。」
語珊的指尖停在「鏡像侵蝕」這四個字上,眉頭深鎖。
「五名受試者,三人失蹤,兩人自殺。」
她匆忙翻閱受害者的記錄,視線再次鎖定某則備註——
「受試者C 死前,在鏡前低語:『她看見了。』」
「如果妳長時間凝視鏡子,妳看到的還是自己嗎?」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心底的寒意一點點湧上來。
她的理智告訴自己,這或許只是心理暗示與潛意識干擾的實驗現象,但她的本能卻告訴她——這不是單純的錯覺。
鏡像侵蝕,不只是心理學上的理論。
它,或許真的存在。
語珊的指尖頓住,額際滲出一層薄汗,胸腔內的壓迫感讓她無法順暢地呼吸。
「她看見了。」
這句話像是一道詭異的耳語,在她的腦海裡反覆迴盪,壓抑而沉重。
房間裡的空氣變得異常靜謐,靜得她能聽見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還有筆電風扇緩慢運轉的嗡鳴。
她的視線下意識地移向房間角落,那裡有一面她平時根本不會去注意的老鏡子,邊緣有些許裂痕,像是曾經碎裂後又被拼湊回來。
她的胃部一陣抽緊,握著筆記本的手指微微發白。
「……她看見了什麼?」
她低聲呢喃,聲音彷彿不是屬於她自己,而是某種被牽引出的無意識。
—— 啪嗒。
燈光微微閃爍了一下,空氣裡的壓迫感陡然加深。
語珊的呼吸一滯,她的目光緩慢地、緩慢地移回螢幕——
檔案,消失了。
文件變成了一片死白,所有的文字,都在剛才的一瞬間消失無蹤,像是從未存在過。
「……不可能。」
語珊的心跳驟然加快,她猛然伸手點擊重新整理,但螢幕仍然是空白的,沒有任何痕跡。
她的指尖冰冷,強迫自己深呼吸,轉而拿起手機,打開拍攝好的文件截圖,想確認自己剛才到底讀了什麼。
—— 但相簿裡,那些截圖,全都消失了。
「……操。」
她低聲咒罵,手指顫抖地劃動手機,翻找每一個資料夾,沒有任何紀錄。
她明明……才剛剛讀過。
才剛剛,看見。
這種詭異的錯亂感讓她的胃部收縮成一團,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盯上,讓她產生了一種恐怖的直覺——
—— 是誰,不希望她查閱這些內容?
還是說,這些內容……從來不應該被她看見?
她的脊椎發寒,像是有一道冰冷的視線從某個地方落在她的身上。
語珊猛地抬起頭,直視房間角落的那面鏡子。
—— 她的倒影,還在那裡。
她強迫自己呼吸平穩,站起身,緩步走向鏡子,指尖輕輕觸上冰冷的鏡面。
她的倒影映在其中,神情冷靜,眉頭微蹙,手指貼著鏡面,如同某種無聲的試探。
然後,她注意到一件事。
她的倒影……慢了一拍。
她移動手指,鏡中的她也移動,但有一絲極不自然的延遲,像是某個演算法錯誤的影片播放,或是……
或是,那並不是她的反射,而是某種在模仿她的存在。
她的胃部一縮,腦中瞬間拉響警報,她猛然後退一步,心跳狂亂。
—— 啪嗒。
燈光又閃了一下。
這一次,當她回頭看向鏡子時,鏡中的她,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語珊的喉嚨發乾,後背一陣劇烈的寒意竄上來,掌心緊握成拳,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微微顫抖。
她沒有笑。
但鏡子裡的她,在笑。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緩緩地後退,視線死死鎖住鏡子裡的那張臉。
「……她看見了。」
那個聲音在她腦海裡響起,卻不像是來自她自己。
她的胃部劇烈抽搐,手指顫抖著按住桌面,強迫自己轉身,結束這場視覺上的對峙。
但她的餘光仍然瞥見,鏡中的她——
仍然站在原地,仍然保持著那個詭異的微笑,沒有跟著她轉身。
那一瞬間,語珊的腦海裡只浮現了一個想法——
如果「她」還在鏡子裡,那麼現在站在這裡的,又是誰?
凌晨三點|何蔓青的公寓
門輕輕一推便開了,吱呀一聲,破壞了夜晚沉悶的靜謐。屋內瀰漫著壓抑的氣息,空氣裡有一絲淡淡的潮濕味道,像是某種存在已在這裡潛伏許久,靜靜等待著被發現。
窗簾半掩,冷白色的街燈透過薄布投下微弱的光,在地板上拉出斜長的影子。空氣彷彿比室外更濃稠,時間在這裡流動得異常緩慢,甚至令人懷疑,這裡是否仍屬於現實世界。
語珊站在門口,目光迅速掃過房間,最後落在角落裡那道縮成一團的身影。
何蔓青。
她蜷縮在床邊,雙手緊緊抱住膝蓋,額頭抵在手臂上,像是試圖把自己藏進一個看不見的殼裡。她的身邊攤開了一本筆記本,紙張皺皺巴巴的,邊緣浸染著模糊的水漬,像是被淚水打濕後又粗暴地翻閱過無數次。
她一動不動,像是一尊被時間遺忘的雕像,僅剩微弱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空間裡起伏。
語珊收回門口的手,緩緩地走近,每一步都踏在木質地板的隱形裂縫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輕敲桌面,打破了這種近乎死寂的狀態。
「妳知道的,對吧?」她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如夜晚的風,無聲地滲透進來,「林曦不是自殺的。」
何蔓青沒有抬頭,沒有移動,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改變,彷彿語珊的存在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我沒殺她。」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被空氣吞噬,像是一縷即將消散的霧氣。
那語氣裡帶著難以形容的情緒,像是哀戚,像是迷離,又像是……解脫。
語珊的眉頭微微皺起,視線掃過她顫抖的指尖,內心某個地方隱隱作痛。
「但妳知道,是怎麼發生的。」
這不是質問,而是陳述。
何蔓青終於有了一絲反應,肩膀輕微顫抖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抓緊衣袖,彷彿某種遲來的恐懼正在慢慢滲透進她的骨髓。
她緩緩地搖頭,卻又在下一秒點了點頭。
語珊的心跳沉了一拍。
「……我只是,讓她看見了。」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讓語珊的胃部猛然一縮。
「讓她看見了?」
她的視線迅速掃向地上的筆記本,翻開第一頁,裡頭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某種瘋狂的呢喃,一筆一劃都透著壓抑到極致的情緒。
燈光映在字跡上,像是一條條血跡凝固的痕跡,語珊的視線滑過其中幾行——
「她每天都在鏡子裡對我微笑。」
「她說,我應該要成為她的一部分。」
「如果我讓林曦看見她,她就會被解放。」
解放?
語珊的指尖緊握,掌心微微泛冷。
她合上筆記本,盯著何蔓青,聲音低沉而堅定:「妳讓她……看見了什麼?」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格外凝滯,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角落裡靜靜地聆聽著她們的對話。
何蔓青,終於動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雙眼空洞,瞳孔縮小,像是正在凝視著某個遠比語珊還要遙遠的存在。
她的嘴唇顫抖了一下,然後,用一種近乎無法辨別的聲音低語——
「……她自己。」
「鏡子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語珊的胃部猛然收縮,指尖下意識地扣緊桌面,骨節泛白。
「妳說什麼?」她的聲音沙啞了一瞬,壓低的語氣裡藏著一絲不安。
何蔓青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著某個方向。
她的視線……
落在那面,破裂的鏡子上。
語珊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心跳幾乎停滯了一秒。
—— 那面鏡子裡,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的臉與何蔓青一模一樣,但眼神卻比現實中的她更為專注、清晰,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像是在等待著她們意識到她的存在。
語珊的脊椎發寒,掌心開始冒汗。
「……那是倒影,」她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但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那只是倒影——」
「不是,」何蔓青輕輕地打斷她,語氣裡透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平靜。
她轉過頭來,直視語珊,眼底翻湧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然後,用輕飄飄的語氣說了一句——
「鏡子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語珊的呼吸猛然一滯,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何蔓青的嘴唇微微顫動,像是在低喃,又像是在對某個無形的存在祈禱——
「妳終於看見了吧?」
—— 啪嗒。
燈光閃爍了一下,鏡子裡的「她」微微動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拉得更深。
語珊的胃部再次狠狠一縮。
這一刻,她突然有種強烈的直覺,如果她再繼續看下去,她會忘記自己到底是誰。
她會變成……鏡子裡的那個人。
—— 啪!
語珊猛地閉上眼,狠狠地轉身,背對著那面鏡子,胸口劇烈起伏,指尖蜷縮成拳,死死抓住桌沿。
她不敢再回頭。
她不敢去確認,那個倒影,是否真的會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自己動起來。
而她的耳朵,卻仍然聽見——
「她看見了。」
鏡子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如果妳足夠長時間地看著它,它……也會看著妳。
凌晨三點三十分|何蔓青的公寓
空氣靜得可怕。
語珊站起身,視線仍落在手中的筆記本。指尖輕輕掀起封面,紙張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字跡歪歪扭扭,透著一股壓抑的狂亂。
她合上筆記本,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像是要從胸腔裡衝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卻發現空氣像是凝固了,帶著一絲冰冷的潮濕,讓她的肺部隱隱發疼。
她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房間裡的一面破裂的鏡子上。
裂痕如蛛網般蔓延,將她與何蔓青的倒影割裂成無數扭曲的碎片。
那是一種詭異的錯位,像是鏡中的她們正被另一個世界吞噬、重組——
不自然的、不屬於她們的……另一種存在。
語珊的指尖微微顫抖,鬼使神差地伸手輕觸裂痕。
一股異樣的冰冷順著指尖竄入她的皮膚,像是什麼東西透過玻璃的裂縫滲透進來。
「這面鏡子……」她的聲音低沉得不像是自己的,「是林曦死後才裂的?」
何蔓青沒有回答。
她只是怔怔地盯著鏡子,嘴唇顫抖,眼眶泛紅,呼吸變得短促而急促,像是害怕說出某些不該說的話。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像是壓抑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恐懼。
最後,她微微張開嘴,幾乎無聲地呢喃——
「她還在。」
語珊的視線驟然鎖住鏡中的倒影。
鏡子裡的她……有些不對勁。
—— 她的倒影微微側頭,嘴角的弧度,比現實中的她更深一點……
那是一種不屬於她的微笑,一種看透了她所有思緒的微笑,像是她的倒影,正在以某種方式審視她、模仿她,甚至……取代她。
語珊的手指收緊,指關節泛白,後背滲出一層薄汗。
她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自己的影子仍然緊貼著鏡面,沒有延遲,沒有錯位——
但她卻清楚地感覺到,她們之間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反射關係。
她的手機突然震動,聲音在靜謐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螢幕亮起,投下一道蒼白的光。
—— 一條新簡訊,來自不明號碼。
她的心跳如雷,遲疑地低頭看去。
「她現在在妳那裡了。」
語珊的瞳孔微微顫抖。
她猛地轉身,目光死死鎖定鏡子。
鏡子中的「她」,仍然在微笑。
那微笑比剛才更深了一些,嘴唇微微開闔,像是在輕輕說話。
語珊看不清,但她知道那句話是什麼。
「……她看見了。」
她的呼吸瞬間凝滯,指尖發冷,世界在這一刻變得詭異靜默,彷彿所有的聲音都被抽離,只剩下她與鏡子中的倒影對峙。
那個倒影沒有動,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加深,像是在享受她的恐懼。
——啪嗒。
一陣冷風吹過,鏡面發出細微的「喀嚓」聲,裂痕又擴大了一些,像是一張正在張開的口,準備吞噬她的世界。
語珊想移動,想後退,想掙脫這種詭異的窒息感——
但身體卻像是被無形的東西束縛,腳步沉重得無法動彈。
她正在被吞噬。
這不是錯覺,她能感覺到鏡子裡的「她」在拉扯著什麼,慢慢地、耐心地……將她從現實中抽離。
語珊猛地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
這只是心理暗示,這只是催眠影響,她還在,她還在——
她緊咬牙關,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直到疼痛將她拉回現實。
當她再度睜開眼時,鏡中的她——
—— 仍在笑。
但這次,那微笑的嘴唇,微微地開了一條縫隙。
像是在等待她張開嘴,發出同樣的聲音。
她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普通的催眠,這不是單純的心理錯覺。
所謂的「鏡像侵蝕*,並不是某種單純的錯覺,而是一場緩慢的侵佔,一場從內而外的吞噬。
當她盯著鏡子太久時,那個「她」也在盯著她。
一點一點地,模仿她,接近她,取代她。
她不確定,林曦在最後的瞬間,到底看見了什麼。
但她確定,現在的她,已經離那個真相……太近了。
——「她看見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訊息再次彈出。
語珊的手指僵硬,幾乎不敢低頭。
她已經知道,訊息裡會寫什麼。
她的呼吸顫抖,緩緩地,緩緩地移動視線,看向手機螢幕。
那上面,只有一行字——
「下一個,輪到妳了。」
台北市警局|審訊室內
時間在這裡變得緩慢而沉重,空氣帶著霉味與冷調的金屬質感,彷彿是被時間與無數個故事浸泡過的空間。
昏黃的燈光投下長長的影子,警局走廊外偶爾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燈泡時而微微閃爍,發出細微的嗡嗡聲,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暗示,像是某個不安的存在,正在這片沉默裡竊竊私語。
何蔓青坐在審訊室中央,金屬椅的冷意透過單薄的衣物滲入她的皮膚。
她的雙手被銬住,卻仍然輕柔地摩擦著指尖,像是在努力抹去什麼。
那些殘留在皮膚上的東西……那些已經消失,卻仍然纏繞在指縫間的東西。
她的臉色蒼白,眼神恍惚,卻又帶著某種詭異的安靜與解脫。
對面,江語珊靜靜地凝視著她。
她端坐在桌前,雙手交疊,指尖無聲地輕敲桌面,那節奏像是在計時,也像是在試圖撥開某層看不見的薄霧。
她的表情冷靜,目光卻鋒利得像刀——不帶情緒,卻能直指人心。
「妳讓她進入黑暗……」語珊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壓迫感,「只為了讓她『看見』?」
她的目光緊鎖著何蔓青,卻不自覺地落在她顫抖的指尖上。那雙手曾經溫柔地撫過筆記本的封面,如今卻因壓抑而顫抖。
何蔓青低垂著眼,嘴唇輕顫,像是在回憶某個無法言說的記憶。
「她想知道自己是誰……」她的聲音微弱,「現在,她知道了。」
語珊的心跳驀地一頓,胸口一陣緊縮。她不確定自己在害怕的是何蔓青的語氣,還是……她眼底那一抹近乎眷戀的柔和。
何蔓青緩緩地抬起頭。
她的眼底像是一片死寂的湖水,沒有波瀾,沒有情緒,甚至沒有掙扎。
她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最後只是輕輕地說——
「我沒有殺她。」
語珊沒有移開視線。
「但妳知道她會死。」
「這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案例。」語珊翻閱著資料,語氣低沉,「1969 年,美國曾有心理學實驗,讓受試者長時間凝視鏡子,在微弱燈光下,超過 70% 的人表示鏡中的自己開始變形。」
「這種現象叫做『Troxler fading』。」她停頓了一下,視線瞥向何蔓青,「但也有人稱它為『鏡像侵蝕』。」
她指尖敲了敲桌面,補充道:「日本曾有一名患者,每天對著鏡子說話,最終被發現時,他的房間內的所有鏡子都被黑布蓋住——因為他說,鏡子裡的自己開始對他微笑。」
空氣像是被凝固了,靜止了幾秒鐘。
何蔓青的手指仍在緩慢地摩擦著桌面,像是在拭去某種無法被洗淨的痕跡。
她的目光飄忽,像是沉浸在某個遙遠的記憶裡。
「她想知道……」她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她真的存在嗎?」
語珊的背脊驀地一緊,心跳微微失了節奏。
「所以,」她屏息,盯著她,「妳讓她在黑暗裡,對著鏡子……」
—— 閃回場景
房間內,一片黑暗。
空氣濕冷,像是沉浸在潮濕的墓穴裡。
林曦的身體被白布覆蓋,只剩下一雙睜大的眼睛。
她的呼吸聲短促而急促,彷彿被困在某個看不見的牢籠裡,手指緊緊抓著床單,指甲已經刺破了布料。
房間裡沒有光,只有一面鏡子,冷冷地映照出她的存在。
她只能從鏡子裡,確認自己還活著。
然而,鏡子裡的她……微微動了。
嘴角緩慢地揚起,帶著某種溫柔而殘忍的弧度。
那個倒影微微前傾,像是對她竊竊私語。
林曦的瞳孔驟縮,呼吸開始發顫。
然後,鏡中的她——
輕輕地開口,唇形緩慢而清晰:
「這才是妳真正的樣子。」
—— 回到審訊室
何蔓青的睫毛顫抖,眼底像是燃燒著微弱的餘燼,一種破碎的、殘存的情感。
她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她在那一刻……真的『看見』了。」
語珊的胃部收緊,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在胸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緩慢地開口:「然後呢?」
何蔓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她的靈魂就消失了。」
語珊的指尖微微發顫,但她壓制住了自己的反應。
這一刻,所有的線索開始拼湊起來——
林曦不是自殺的。
她被某種無法抗拒的「現實」所吞噬,或者更精確地說,她被她自己吞噬了。
語珊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慢地吐出。
「她不是自殺的。」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是某種難以啟齒的事實,像是一種殘忍的結論。
她抬起頭,直視著何蔓青,語氣如同判決——
「她是被妳的信仰害死的。」
何蔓青沒有回答。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是聽見了一個殘忍又荒謬的笑話。
「但她現在自由了,不是嗎?」
語珊的眉頭微皺,眼底閃過一絲不安。
「……自由?」
何蔓青的笑容,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意味。
「她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她低語,「現在,她已經知道了。」
語珊的喉嚨微微發緊,心跳聲在審訊室內放大,變得沉悶而厚重。
何蔓青緩緩閉上眼,像是陷入某種無可挽回的夢境。
「她現在……已經成為她自己了。」
語珊沉默地坐在審訊室裡,心底升起某種無法言說的不安。
如果林曦的靈魂已經消失,那麼……「她」現在在哪裡?
她,真的消失了嗎?
還是,她還在某個地方——
靜靜地,凝視著這個世界,等待下一個「她」……
等待,下一個能「看見」她的人。
台北市警局|走廊
走廊的燈光冷白,沒有一絲溫度,地板映著無數重疊的腳步,彷彿時光在這裡靜止了。
靜止的,還有語珊的目光。
她站在走廊的盡頭,手指下意識地插進風衣口袋,掌心有些潮濕。
她的視線透過薄薄的空氣,凝視著那道緩慢移動的身影——
何蔓青。
兩名警員一左一右地押著她,像是護送一個即將被關進牢籠的信徒。
她的步伐緩慢,像是在走一條漫長的幽徑,腳步聲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細微的回音。
然而,她的神情卻異常的平靜,甚至……
帶著一絲詭異的滿足。
她即將離開語珊的視線時,卻突然停下腳步。
她緩緩側過頭,微微仰起臉,直視著語珊。
語珊的喉嚨忽然發乾。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表情。
那不是恐懼、不是悔恨、甚至不是麻木,而是一種超越現實的、幽微的、無聲的勝利。
何蔓青的眼底,映著冷白的燈光,如同一面無垢的鏡子,倒映著語珊的影子。
她的唇角輕輕揚起,語氣輕柔,卻像是一道無法忽視的低語——
「她現在在妳那裡了。」
語珊的瞳孔驟然一縮。
一刻,她清楚地聽見了某種聲音——
「喀嚓。」
她猛然轉頭,望向走廊鏡面。
她的倒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但嘴角,慢慢揚起。
一瞬間,她的呼吸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胸口劇烈起伏,心臟狠狠地撞擊著肋骨,像是要逃離什麼。
她感覺到空氣的重量,感覺到燈光的冷意,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影子正在逐漸融入某個無形的裂縫裡。
「……妳在說什麼?」
她的聲音低啞,像是喉嚨被封鎖,只能擠出乾澀的氣音。
她想要後退一步,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像是被釘死在地板上。
何蔓青微微偏頭,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的笑容沒有惡意,沒有譏諷,甚至沒有遺憾——
那只是一種,知曉「真相」後的釋然。
「再見了,語珊。」
砰。
拘留室的鐵門緩緩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像是一面鏡子被關在了門的另一側。
語珊怔怔地站在原地,呼吸一口一口地調整,卻無法趕走心底那股揮之不去的不安。
她的手指顫抖著,緩慢地伸進口袋,握緊手機。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螢幕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嗡嗡——
她猛地低頭。
一條新簡訊彈出來,沒有署名,沒有來電顯示,甚至沒有過去的對話紀錄。
只有一行,簡短而冷漠的字。
「她現在在妳那裡了。」
空氣瞬間凍結。
當語珊低頭看簡訊時,她聽到鏡子裡傳來微弱的『喀嚓』聲,像是玻璃表面被指甲輕輕刮過。
語珊的指尖開始發冷,她緩緩地抬起頭,望向走廊盡頭的鏡子——
那裡映著她的倒影,靜靜地站在原地。
燈光冷白,倒影安靜。
但有哪裡……不對勁。
語珊屏住呼吸,手指緩緩收緊。
鏡中的她,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細微、詭異的弧度。
——她沒有笑。
——但鏡中的她在笑。
語珊的喉嚨發緊,一瞬間,她像是墜入了某個無法回頭的深淵。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移動視線,該不該轉身,該不該承認自己已經「看見了」。
她的指關節泛白,掌心微微滲出冷汗。
走廊的燈光閃爍了一下,發出微弱的嗶嗶聲,像是一個錯誤的信號。
她緩慢地,緩慢地,後退了一步——
然後,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她顫抖著低頭,螢幕亮起——
「晚安。」
語珊還是語珊嗎?
或者,「她」已經成為了她?
黑暗的鏡子裡,還有一個她,靜靜地,微笑著。
台北,深夜|語珊的公寓
凌晨 2:37,公寓內靜得只剩下電視機的螢光。
畫面定格在一則深夜新聞,主播用毫無情緒的聲音播報著台北夜晚發生的車禍,隨著聲音的低沉,畫面漸漸模糊,像是一場未曾清醒的夢。
語珊站在客廳中央,手指慢慢解開襯衫最上方的兩顆扣子,壓抑著一整天積累的疲憊。她抬頭望了眼窗外,月光被高樓阻擋,只剩零星的光點穿過玻璃,落在地板上,像是一張破碎的銀色網絡。
她嘆了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浴室。
浴室內
溫暖的黃色燈光灑在瓷白的牆上,蒸騰的水霧輕輕繚繞,彷彿想驅散夜晚殘留的不安。
語珊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水珠順著鏡面緩緩滑落,她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浴室的燈光映照在她的臉上,但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像是鏡中的自己與現實間有一道無形的鴻溝。
語珊雙手撐在洗手台,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的目光落在鏡子上,鏡面裡的她——
眼神微微發紅,神情透著疲倦,額前的髮絲有些凌亂。
她眨了眨眼,鏡中的她也眨了眼,一切看起來再正常不過。可當她仔細觀察時,卻發現鏡子裡的自己嘴角似乎微微上揚了一點,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而她自己——根本沒有笑。
心頭驟然一緊,語珊下意識退後一步,指尖發涼。她屏住呼吸,試圖穩定自己,也許只是錯覺?
「冷靜,語珊,這只是你的大腦在惡作劇。」
她閉上眼,數到三,然後再睜開。
她抬手撥開髮絲,輕輕地,自言自語般低聲道:
「這場噩夢終於結束了……」
她的手指輕輕觸碰鏡面,像是在確認什麼。
然後——
鏡子裡的她,再次微微地笑了。
語珊沒有笑,但鏡中的她,在笑。
那抹微笑是緩慢的,帶著一種近乎不易察覺的詭異感,像是被拉長的時間,逐漸侵蝕現實的邊界。
語珊的心臟猛然收縮,呼吸停滯,指尖僵硬地貼在鏡面上,感覺到一陣細密的冰冷從玻璃表層滲透進來。
她的嘴唇微微開合,卻發不出聲音。
她努力壓下心中的恐懼,手指微微顫抖地移開,視線卻無法移開那片冷冽的玻璃——
鏡中的她,仍然在笑。
鏡子裡的她依舊站在那裡,但笑容更明顯了,像是刻意擴大。語珊的手猛地抓住洗手台邊緣,指節泛白,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這不可能,她不可能自己笑成這樣!
她試圖測試鏡像,她緩慢地抬起右手,而鏡中的自己也照做。然後,她突然變換動作——快速地將手放下。
鏡中的她,卻慢了半拍。
語珊倒吸一口氣,後退幾步撞上牆壁,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她不敢再直視鏡子,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語珊……」
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她猛地轉頭,卻發現浴室門口站著何蔓青。
「怎麼了?」何蔓青歪著頭,目光有些疑惑。
語珊咽了咽口水,指向鏡子,聲音顫抖:「鏡子……裡的……」
何蔓青看向鏡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那笑容讓語珊背脊發涼。
「你有發現嗎?」何蔓青輕聲說道,「她一直都在笑。」
語珊的喉嚨瞬間乾澀,語氣顫抖:「誰?」
何蔓青輕輕笑了笑,眼神帶著一絲奇異的溫柔:「妳啊,語珊。一直都在笑啊。」
語珊的腦中一片混亂,她的視線忍不住再次轉向鏡子。
這一次,鏡中的自己並沒有模仿她的動作,而是站在原地,直直地望著她,嘴角彎曲到一個不自然的弧度。
然後,她看見鏡中的自己緩緩抬起手,伸向鏡面——像是在試圖觸碰現實世界。
——「嗡嗡。」
突如其來的手機震動,突兀地撕裂這片沉默。
語珊猛地低頭,心跳如雷。
螢幕亮起,一條未讀簡訊跳入視線。
她的手指顫抖,幾乎無法穩定地點開訊息——
「她看見了。」
她的瞳孔縮緊,猛然抬頭。
鏡子裡的她沒有再動。
但她仍然在笑。
那抹微笑……與林曦死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喀嚓——
一道細微的碎裂聲響起,像是玻璃內部某處,悄然崩裂。
裂痕無聲地擴散,如同一張隱形的蛛網,在光線下閃爍著細微的紋理。
空氣變得凝滯,像是被抽離了溫度,壓迫著語珊的每一次心跳。
她的指尖泛著冰冷的顫抖,緩緩向後退了一步,卻無法移開目光。
鏡中的她,嘴唇微微開闔。
她沒發出聲音,但語珊讀懂了她的唇語。
那是一句她再熟悉不過的話——
「她看見了。」
語珊的胸口起伏,呼吸凌亂,理智告訴她轉身離開,別再去看,別再去聽。
但她做不到。
她只能僵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影子,靜靜地站在鏡子裡,無聲地訴說著某種無可挽回的現實。
她知道,這場鏡夜並沒有結束。
或許,它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