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香火：仿生蓮》EP003-D：修整

　蓮低頭看著腳邊陰暗的水泥地面，小心翼翼地邁步，跟隨林恩走進這間充滿機械味與陳舊灰塵的實驗室。她的鞋底踩上各種細碎零件，發出「喀」的聲響，讓她忍不住緊皺眉頭，抬頭四處張望。屋頂懸掛的老式白熾燈泛著微弱光暈，在水泥牆上投下搖晃的陰影。實驗室內儀器與工具亂七八糟地疊放，帶著濃濃的油污和生銹味。蓮用一隻手抓住林恩的衣袖，像是害怕自己會踩到或碰斷什麼。

　　「蓮，別太緊張，這裡的設備雖然老舊，但還算安全。」林恩靠近她耳邊輕聲說著，微微彎腰將幾條纏在一起的電線踢到牆邊，擔心她會被絆倒。

　　「嗯，我只是……有點不習慣。」蓮歪頭看著桌上那隻斷裂的仿生手臂，眉心微微蹙起，神情帶著一絲好奇又帶著些許戒備。「這就是杜博士的地方嗎？感覺好複雜。」

　　「當然。」一道略帶沙啞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只見杜博士抬眼看向他們，灰白頭髮在昏暗光線下顯得雜亂，臉頰上還沾著些許機油的痕跡。他隨手拿起一塊染著汙漬的布巾，擦拭儀器上閃爍的指示燈，語氣透著疲態，卻不失溫和。「你們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得去走廊撈人呢。」

　　「不好意思，剛才在外面耽誤了一下。」林恩抬手比劃，似乎想解釋先前在要塞走廊差點和巡邏隊照面，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博士，蓮現在掌控了身體。還記得嗎？剛才在你這裡做檢測時，出現了人格切換……」

　　「嗯，我還記得那一幕。」杜博士將布巾掛到一旁，朝蓮伸出手，「妳的左臂還能動嗎？先坐下，給我檢查一下傷勢和量子核心的狀況。」

　　蓮有些猶豫地伸出左臂，乖巧地坐到掃描椅上。椅子上的皮質已被磨得光禿禿，露出裡頭泛黃的棉絮。她稍微扭動肩膀，因為害怕碰到椅背後那根破損的電線管，一邊小心閃避，一邊把臉轉向林恩。

　　「放鬆一點，掃描不會太痛。」林恩儘量用柔和的眼神安撫蓮，順手幫她理了理額前略顯凌亂的髮絲。她的黑髮在白熾燈下顯得失去光澤，但那雙眼睛依舊透著一種孩童般的純淨。

　　杜博士確認掃描儀預熱後，將微型探頭貼近蓮的鎖骨下方，接合於量子核心處。「現在開始測量量子波的頻段，可能會有點刺痛，忍一下。」

　　蓮瞪大眼，往後縮了縮脖子：「有種……怪怪的麻感，像電流鑽進骨頭裡。」

　　「再撐一下，馬上就好。」林恩看她指尖微微顫動，忍不住伸手輕拍她的手背。蓮對上他的目光，似乎稍稍放鬆了肩膀，呼出一口氣。

　　探頭傳來微弱的嗡鳴，藍色掃描光在她胸前亮起，彷彿一團微型極光在肌膚表面流竄。杜博士目不轉睛地盯著儀器螢幕，過了好幾秒才用低沉卻確切的聲音開口：「果然，和我之前推測的差不多。兩種獨立的量子意識波，正輪流帶動她的AI中樞，還有相互衝突的跡象。」

　　杜博士放下探頭，閉目整理屏幕上的數據後再度看向蓮。「檢測顯示，妳和小雨的意識正在彼此牽制。同時存在於一個核心中，如果持續這樣，一旦雙方都強烈想『出現』，就可能量子核心過載，最糟糕的結果就是——」

　　「又會死掉嗎？」蓮原本因刺痛而微微蒼白的臉頰，此刻又添上了一層驚慌。她咬住下脣，像是頓時失去剛才的輕快，手心在扶手上摩擦出細微的「刷刷」聲，顯示出潛藏的不安。

　　杜博士將探頭收回機台，神色凝重：「是。若沒能找到能穩定兩股意識的高精度調制器，就只能暫時壓制，無法根治。更何況，只有天睿生醫或他們的子公司才具備那種尖端零件……我們目前沒有足夠資源。」

　　林恩臉色一沉，輕咬牙關，卻嘆不出聲。蓮也默默收回手臂，低頭不語；她剛才還顯得頗有活力，此刻卻仿佛一頭瑟縮在暗處的小獸。

　　機台的掃描結束，杜博士按下關閉鍵，一陣機械運轉的輕響在空氣裡迴盪。蓮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著地面，似乎在努力穩住呼吸。沒過多久，她忽然擺動耳垂，眉宇之間閃過迷惑的神情，接著身子一陣輕顫。

　　「怎麼了？」林恩立刻湊近，擔憂地盯著她微張的唇。「妳哪裡不舒服？」

　　「我……覺得她又在看著我。」蓮的眼神慢慢變得渙散，彷彿聽到誰的呼喚，「小雨……她好像要回來了……」

　　那一刻，她原本微微顫動的指尖突然緊握成拳，再度鬆開時，動作與先前判若兩人。眼底的純真光澤收斂成一抹沉穩，呼吸也逐漸放緩。蓮抬起頭，目光帶著熟悉的冷靜：「林恩？」

　　林恩愣了一秒，神色頓時複雜地糾結起來。眼前的人不再是剛才那個帶著童稚笑容的蓮，而是換回了「小雨」。神情比剛才更多了幾分堅定，卻也帶著明顯的疲態。小雨輕聲開口，手指慢慢觸向胸口受損的外殼，臉上帶著少許苦澀。「對不起，博士，讓你費心了。要……要怎麼才能讓我們兩個都好？」

　　杜博士猶豫了一下，用最平和的音調回答：「目前的狀況，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若還想找出那枚關鍵的量子調制器，就得另想辦法。」說到這兒，他的目光在林恩與小雨身上來回移動，「你們必須在意識衝突惡化之前，至少維持核心穩定。再不然，只能拆解掉其中一個人格——」

　　「那不可能。」林恩立刻打斷，語氣堅決得連自己都吃驚。他握住小雨的手，一方面替她提供支撐，一方面也像是在向博士宣示。「我不會讓任何一個消失。」

　　小雨聽完，低頭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掌，她的睫毛顫動，短暫沉默後只是簡短地說：「謝謝……我知道這很任性，可是……我和蓮都是我。」

　　杜博士嘆了口氣，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斷。鐵門被「砰」的一聲推開，兩名黑鯨手下大喇喇地走了進來，甚至用力撞到門邊擺放的老舊金屬架，碰落一盒螺絲釘在地板上，叮叮噹噹地亂響。

　　「你們最好給個交代，」為首的壯碩男子冷冷睨了杜博士一眼，然後目光轉向小雨，「我們老大說了，留你們在這裡修修補補，不能只浪費資源卻什麼成果都沒有。」

　　「檢測已經有結果了，只是修復還需要一些時間。」杜博士皺緊眉頭，面露不耐卻勉力克制。「我這不是在處理嗎？」

　　「少跟我打馬虎眼。老大可不耐煩等太久。聽說天睿生醫懸賞了高價想回收這個AI，要不要趁機跟他們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壯碩男子將粗糙的手掌撫過桌面，拍在儀器上發出低沉的撞擊聲，明顯帶著警告意味。

　　林恩看不下去，往前一步擋在小雨面前，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你告訴黑鯨，如果他敢把她交出去，我絕對……」

　　男子聽了，嘴角浮現不屑的嘲笑：「哼？你是絕對怎樣？一個修理師，也想跟我們賣狠？先看看你自己有沒有命活到明天再說吧。」

　　場面一度火藥味十足，幸而杜博士上前半步，刻意擋住男子炙熱的目光：「你們不用多說，我已經和黑鯨有協議，只要我還在，他就不會輕易對我們出手。你們若不信，大可向他詢問。」

　　壯碩男子在原地停頓數秒，像在衡量什麼似的，最後擰了擰脖子：「那就盡快。」說完，他轉身揮手，要跟在後頭的小弟一起離開，走之前還踢飛了一根掉在地上的螺絲起子，發出一聲不悅的金屬碰撞聲。

　　門被再次大力甩上，回音在牆壁間回盪不已。

　　「呼……」杜博士摸了摸額角，讓自己平靜下來，轉頭看向林恩與小雨。「他們說得沒錯，黑鯨是商人，不會做虧本生意。天睿生醫若真開高價，他隨時可能翻臉。這裡不是久留之地。」

　　林恩咬住下脣，一手撫過小雨冰冷的指節。「博士，先幫她修理基本的損傷吧。以免再遇到衝突時，她根本沒力氣跑。」

　　「好。我待會兒就開始處理，不過這只是暫時補強。妳」——他看著小雨——「記得之後儘量少使用高負荷動作，現在妳們的核心不穩定，一旦受擊或出現人格衝突，疼痛可不是簡單的生理感受而已，還會加深量子裂縫。」

　　「我明白。」小雨神色依舊冷靜，卻多了幾分虛弱。她深吸一口氣，朝林恩微微點頭，似乎已經決定要跟他一起面對那些風險。

　　林恩攙扶著她走到實驗室後方的一張行軍床上。那裡的空間狹窄，堆滿了老舊電腦與工具箱，空氣中漂浮著濃烈的金屬味。小雨坐下後，靠牆閉上眼睛，顯然有些疲倦。林恩則從旁邊拉來一條薄毯，替她蓋在大腿上。

　　「先小睡一會兒，等博士檢查完設備，我再叫妳。」林恩的聲音低柔，神情帶著自責與心疼。「如果蓮又出現，不要緊張。我會在這裡。」

　　小雨微微點頭，勉強露出一抹安撫的淡笑，然後緩緩闔上雙眼。

　　林恩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腦海中仍然浮現蓮那天真的笑顏與跳脫的動作。就在幾分鐘前，蓮還坐在掃描椅上驚呼「好癢」，嬌憨地向他詢問是否會「痛很久」，讓他忍不住想笑。但轉眼間，「小雨」又代替她站在他面前，以冷靜的言語表達感謝，卻掩不住內心的沉重。

　　「她們兩個人，其實都是她……」林恩心裡酸楚地想着，回憶起蓮在要塞跑道上看見那朵小白花時的喜悅，也想起小雨整夜忍住痛也要陪他規劃逃亡路線的堅定。這兩種極端的個性，卻又彼此互補，像兩片契合的拼圖一般，而現在都依賴在同一副身軀裡。

　　他輕輕嘆息，看向牆面投射的昏黃燈影，心中燃起更強烈的決心：一定要想出辦法，保護這個集「蓮」與「小雨」於一身的存在。哪怕前方道路危機四伏，他也不會退縮。

　　「先把這份掃描結果輸入到我的終端裡。」不遠處，杜博士撿起掉落在地的資訊板，一邊將檢測數據寫入，一邊朝林恩低聲交代。「我待會兒會做些基礎修復，至少能確保她暫時不會再流電火花。你看著點外面，我不希望再有黑鯨的人突然衝進來。」

　　林恩點點頭：「好，我會提高警覺，也會小心別讓企業追兵摸上來。」

　　他握緊身旁的簡易扳手，像是準備防身，又像是提醒自己危機尚未遠去。

　　在行軍床上，小雨仍維持半昏睡的姿態，呼吸時不時因疼痛而顫動。淺藍色的螢光依舊在實驗室昏暗的角落閃爍，與那副沉睡的身軀相映成對比。海岸邊颳起了風，黑鯨的威脅和天睿生醫的追捕如兩隻獸爪，隨時準備撕裂這片稍縱即逝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