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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被冒犯的體質│璀璨女人夢 Emilia Pérez (2024)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本篇影論重點:
首支歌舞如何為本片定調
不只墨西哥,這部電影真正的冒犯在於……
藉著電影的不正確,導演捍衛了什麼
性別、文化都是假議題?

跨性別議題、女性議題、族群議題、道德議題,再加上毒梟犯罪、親情倫理、土豪奢華的情節,<璀璨女人夢 Emilia Pérez, 2024>活生生是個疊滿Buff的肥皂劇;本就討厭這類齊集「正確性」於一身的設定,更在製作、戲外接連爆出「不正確」的爭議後準備理直氣壯的討厭它,觀影後竟出乎意料覺得有趣,是因為開場不久,由柔伊·莎達娜(Zoe Saldana)飾演的律師Rita一場歌舞打開了思路:「我們現在在談論什麼?……談論暴力、愛、死?……談論一個痛苦的國家?……」她唱的是手中正在處理、又一次得要出賣正義的案子,但全片彷彿也藉著「狡黠詭辯」基調探問觀眾:你覺得這部片在談論什麼?

人們在談論的往往不是他們以為的事情。

評論批判<璀璨女人夢>是部「拍攝墨西哥社會的法國電影」,主演都不是墨西哥人,因此也讓全片的西語對白聽來混亂,甚至沒在墨西哥取景、對毒梟黑幫問題過度簡化,種種拼貼成了墨西哥文化挪用的大雜燴。除了製作考量外,作為一個純粹的觀眾大可懷疑編導為什麼這樣做、又怎麼敢這樣做?讓一個過度正確的劇本最後演變得如此不正確,是否背地裡最大的諷刺在於:這些肉眼可見的錯誤,其實正是多數人以為的墨西哥,更因為強大的「多數」而單向粗暴定義這「就是」墨西哥的樣子。

誤讀、誤解、誤認、誤判,還不只是墨西哥,而是任何相對強權(美中俄與它的信徒)毫無話語權的角落。我們身處的世界是被想像出來的世界,任何輕忽、簡化他人出身背景的言語、舉止都是可議的,卻也使得人人成了渾身長滿刺的刺蝟;事實上,正因為我們都活在仿擬的真實裡,從來不曾看清他者,沒有誰比誰更懂得世界的真相、更能理直氣壯,人類卻就此被豢養成容易被冒犯的體質,在冒犯與被冒犯之間不斷輪迴,才會如此難以理解彼此,遑論和解。

本片的爭議同樣如是,但它至少勇於展現氾濫到近乎可笑的政治正確本質上就是可疑的,它的膚淺其實也是多數人對於某些事物的想法;如同Rita為Manitas資蒐變性手術的那段歌舞,一道一道項目像是菜單羅列,完全輕忽性別轉變真正重要的心理因素和後續人生重建;然而這就是醫療商業化的現實,這個社會靠著供、需運作,電影輕浮地淺碟化變性議題的複雜,呈現出集體價值觀的扭曲,真正的冒犯實則在於:只要價碼對了就連「我是誰」都能被販賣。

「改變身體就是改變社會,改變社會就是改變靈魂……」Rita的辯證是如此振振有詞、義憤填膺,卻也只是一廂情願的天真,醫生反倒才是明白人:「我的門無法通往上帝,只能改變外觀」,說的正是Manitas縱然因為生存而強迫自己順應被裝錯的身體,仍無法否認泯滅人性的禽獸也是另一個自己,他沒有資格訴求「沒有真正活過就死去是不公平的」,並不是因為他不配成為「真正的自己」,而是殺人不眨眼的他也不曾給那些受害者「真正活過」的機會。當Manitas如願以償成了Emilia,他依舊享受著過去黑道的勢力、資源,依舊受制於後天養成的霸道思維,真實的自己vs偽裝的太成功的我,兩者之間其實除了性別,什麼也沒改變。

沒有誰不值得擁有第二次機會、沒有誰不能重新來過,電影選擇將「變性」處理成「只是變性」,是用一種極端的方式表現出:面對某些人生中的債,無論如何隱藏,人終究無所遁「形」,同時也透過Emilia徒然的人生,再次反向直指如今我們對性別議題的迷思,並不能因為符合某種政治正確便無限上綱「正確」的範疇。尤其在片末,人民聖化Emilia甚至為其立了像,說明人們只能看見「事物的表象」,何謂真實、何謂真理,也都只是一種盲目的信以為真。

面對種種爭議,導演賈克·歐迪亞(Jacques Audiard)是這麼說的:「真正的問題是:我有資格講述這些主題嗎?……作為一名70多歲的白人異性戀法國人,我能否談論性別轉換?能否講述毒梟犯罪受害者的痛苦?……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閱讀、觀察、思考,為什麼不能用語言、歌曲,甚至舞蹈表達呢?」他捍衛討論、表現、探索的權力,即使那也只是某個人的自以為是,但若因為「敏感」而不敢談論,又或是只有圈內人才能發聲,這個世界的「正確」永遠不會有完整的可能。

就像歌舞片形式也只是一種「形式」,有人批評這部片的歌曲很難聽(也許相較音樂劇、迪士尼電影?),但歌曲的起源就是為了抒發而不是為了好聽,甚至是胖虎也有唱歌的權力;同樣的<璀璨女人夢>中的性別、文化都是假議題,本片重在呈現人生在世根本的謬誤:Manitas/Emilia始終把自己的人生看得比他人還重要,一如以Emilia Pérez作為英文片名,所有崇敬、歌頌都是堂而皇之的假象,該如何看破類型的華麗偽裝、議題爭論的紛擾,正是一部極其「錯誤」的電影能夠帶給我們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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