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被封鎖於堤防之內,
河畔之路如似微波爐。
波平如鏡,可有詩情畫意?
心與境,理不清的糾葛。
爸啊,你星期六有空嗎?
後座的她突然一問,
令他微微一驚。
我想在百貨公司樓下的餐廳訂位慶祝父親節喔!
他打從心底歡喜著,比撿到花花綠綠的現鈔還高興。
還在打工呢!心疼她的花錢,
又不忍掃了興,且好好領受女兒首次自己賺錢而來的心意。
還沒吃到,早已溢滿他睽違已久甚至已荒疏的溫馨。
不過---姐姐不想讓媽媽知道耶!
妥否?他能理解。
誰也不願長期面對嘮叨雜唸負面狂噪言語者,縱是至親也會疏離。
方才湧起之甘味裡又隱隱的泛些酸苦味來了。
撿到的錢,立馬被人家告侵占般。
又來了!這幾年在夏秋之際,周邊各國總會交雜在氣象混戰中,
發佈起史上最強的颱風、超大豪雨、超強暴風…..
昔年之西北雨,午後雷陣雨,全絕了跡斷了種,再也回不去了。
此季也只能盼著颱風帶來雨。
爸爸說了:我看妳得取消預訂了。
八九不離十要登陸的。
他請了半日的假,倆女兒註冊前的雜費,母親拖欠牙科的費用…….
他並不覺受到如昔怨天尤人的酸疲,因為都是該承受的,誰逼人的呢!?
唯有自心釋懷,自性不執迷,一一了結,給個明朗清晰的交代,也要走的不拖泥帶水,
不要留下一點債、一些虧欠。
日與夜是不同的世界。
每當燈一關,軀一躺,眼一閉,就會有一段故事在流轉,
當然絕不會是現實裡可能的情節。
起床後所面對的生活概況,從不鮮艷奇情,沒有迂迴曲折動魄亮眼的戲劇性,
平凡的如似趙州和尚的喫茶去!
篤實尚留些悠然,再也不會不平不滿於千篇一律的步調,而是越想回歸簡樸。
從己身軸線所輻射連結之網絡,漸已隱晦,而某些不想觸及的,
仍不時的攔截而擾人清思。
紅塵中人不離紅塵,有擾即為自心不清自性不淨。
今日會成昨日,都是少女的祈禱曲聲循迴之下的陪喪品。
日與夜都是過去式,存於虛幻的假象。
但,夜或許公道些,因為大都已停止了殺伐、掠奪與索求。
一大早,二樓竟然進水了!
封鎖嚴密,這天上之水從何而來?
忙著將抹布接二連三前仆後繼濾乾,這靜水仍源源不絕汨汨而來,
扭轉的雙手已快乏力矣!
想不通也只能暗禱暴風雨快些滾。
鐵捲門風狂雨急的呼呼震響,是風的急行,是浪的摧裂,撼的壁與床微顫,
心也跟著惶惶。
拉開鐵門一縫,鑽進風中雨裡,陽台可以養魚了,原來是落葉阻塞了排水孔。
半夜強勢登台,美國預測說是今年地表上最強烈的颱風。
昨日尚好,無什風雨,卻也休了一天防災假,砍剪枝幹,又被九重葛刺的滿手鮮紅,
她長的太囂張,像個豔麗活躍熱情又潑辣的悄女郎,常越牆伸至鄰家庭院,花枝招展的
賣弄風騷,落的人家滿地殘花敗葉,又像個頑皮的孩子,肆無忌憚侵門踏戶的撒野。
所以開始想著將其砍伐殆盡的念頭,不再嬌生慣養,要終結她底近二十年的芳華,
把地盤換給楓小姐好了。
至少人家靜雅清幽,不似汝之狂放不羈,滿身刺野。
然而,他下的了手嗎?
在冷徹枯灰的歲月流轉中,她總有意無意間點燃他對凡間猶存殘續色境之想望,
在現實之外可慰藉的生機,更何況白頭翁常在冠層呼朋引伴唱歌跳舞與聚餐。
既是親手所栽,何忍親手滅之?
此級數之颱,斷電了也不意外,一切都好。冰箱少去開,斷了地下水還有自來水。
透抽、冷筍、餛飩湯,絲瓜、絞肉,蔭鼓魚,午餐夠豐盛了。
他好打發,隨意於書架上抽本小說便可浮生餘日,倆女或坐或臥手不離機,
母親噪動不安著。
滿院蓊鬱蒼翠,花影扶疏,皆落於一包包飼料袋裡,狂風捲起夾帶太平洋鹽份的雨,
潑灑渲染於青葉麗枝,而今株株面焦身孤,殘枝腐葉如廝殺慘烈過後的戰場,
屍橫遍野,不忍卒睹。
然伏於下層之小花小草依然無恙,一派輕鬆自怡,無意間自展生機鮮活,
巨大的未必堅韌,低微的未必卑下。
繁榮興盛至滿目瘡痍,僅在一夕之間;起高樓,宴賓客,樓塌了,
門庭若市成昨日黃花。
名韁利鎖,情愛綿綿,樹倒猢猻散,人亡萬般空。
生不是骰子,不是擲向渺不可知的前程,也不是既定且規劃好的行程。
整個居家在數日整飭之中,他累得腰酸背痛欲振乏力,守護家園,
原本就是一場長期奮戰,就像其父生前般,清貧、天災、討生活,僅憑著憨厚與質樸,
便可與天地共存共榮共退。
強颱狂掃過後,華燈初上,雨點慵懶零星劫後餘生似的蕭索,載著姐姐赴約去。
那日因颱風延後慶祝的父親節,
她用一個草莓圖案的小塑膠袋包裝著一只黑色男用皮夾,
輕聲微笑說了聲:爸爸生日快樂!
他眼一熱,笑了開懷。
暑期辛苦的打工,讓他驚喜欣慰著她的敏慧;有些心疼,卻沒不捨,職場也是人生,
雖仍學生,也該進場歷練。她是那麼熱誠的要請客,為父者那忍心呢?
OK!妳請客,爸付錢。
她還不肯呢!
雨絲飄散,父女三人在百貨公司騎樓會合後,便旋即點了三份套餐,輕鬆愉的品嚐,
這家餐廳原來她已來過,像個熟客般的指點他與姐姐的點餐,
那曾膩著黏著嬌嫩聲喚著:
爸爸爸爸抱抱抱抱………
在隱約聲中已煥發成都會中單身女郎的韻采。
內向寡言的姐姐也感染著愜意的氛圍,胃口大開。
他內心多麼澎湃洶湧的祈願,願姐妹倆爾後能相扶相持相親鄉愛,
因為她們擁有的親情並不完整,他只能盡餘生之力護之。
汗涔涔滴滑於兩眼鏡片濛濛,衣髮濕潤,鹽味鹹酸。
細沙與焦黑的敗葉,猶負隅待清,木瓜樹光禿禿的像支電線桿;九重葛一葉未留,
枝枝被剝光赤條條的枯立,如似倒立的竹掃帚;小桃花一樹褐黃,楓葉寥寥黯然失色,
花台上披覆層層疊疊被打落的曾經有過繁華青豔的容顏,如今已成殘爛朽臭的遺骸,
靜待化泥歸土。
庭前庭後來來回回揮掃,除了要個乾淨,更要個揮汗如雨,如晴耕雨讀於心裡的暢快恬
適清淡;滿園雖褪了華蔭,另一番視野反而明徹,而那隻攀木蜥蝪呢?多日未見可存
否?豆娘也失了嬌彩倩影,不過她們會再翩翩而來於晨昏凝眸,他相信著。
而他裸露的小腿,卻也被蚊子趁虛而入群舞著饑渴的攻擊,除了腫與癢,
便是血跡與殘屍。
當朝陽懶洋洋的越過雲層與高樓,他已整理出一片淨土。在滿意的端視裡,
圍牆一隅水盆中,一株如束似串的布袋蓮,
像孔雀開屏展示藍與紫出污染而不染的清雅,不招蜂引蝶兀自盈盈淺笑。
霹天裂地之下,永有生機,且不失美麗。誰云人為萬物之靈?
人一直都是魔聖同體,且生雞蛋的寡拉雞屎者眾。
當他沐浴滌洗一身清涼後,這個早晨更顯安寧,
而他也預備這一日或行程或功課的開始。
2015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