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
妳: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快要走了,去一個未知又不熟悉的地方,不要擔心我,因為我像你,像你剛剛來到這的時候堅強。我們慢慢就會好過來。
臨別,與妳相處的時間都一樣,無多無少,但不同的是我開始主動了解妳,人生、經驗、處事、性格,妳的所有⋯⋯可能,只要妳想講,都可以一一講清楚。
我都愛聽。
坦白是會傷人,所以終究對你說一句「我愛你」也不見得有幾溫馨。對我來說,妳是討厭,因為妳是新興的現代女性,妳有妳的想法和計劃。可能,妳獨個自身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習慣了,堅強得我行我素。單單是一次旅行,妳堅決不去就不去。問過幾次,那就算,再沒有提起過。其實,世事有很多事都搞不明白,事不關幾的就更加不想去懂,這個我了解。但有時周邊最接近的事也弄不清楚,那就惱氣。情況就好像一些學生明明廣府話就說得不錯,文章也睇得懂,但公開試中文成績卻不合格品,差點就以為自己是個有聾又盲又啞的白痴。
「來這裏幾十年,除了工作以外,一次都沒有去過尖沙咀。」,他說。
那時,我沒有想過帶他出外走走,因為我知他的脾性,然後,他老早就下不了床,就走了。我想跟妳坐坐飛機,跟妳站在外國土地上,感受烈日當空或者白雪紛飛的的氣溫,我想要一段只有妳和我的時間和空間。畢竟,就知道,我沒有妳想像中的強悍,聽說加人離開了故都有一陣寒意,恐怕一張被單都不及一段回憶的暖意來得快,就容我不時讀起這封家書驅走霎時間不可抵禦的寒意。
這幾年,家,變化太多,一連串,未有歇息的時間,弄得妳我都折騰得不能承受,就由我身陷囹圄,以至他一句話都沒有留低之下。理應救了一個之後就一家團聚,我猜大家總是無非,一家人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就這麼不過而已。我好了陣子,他就病了。然後又待在他身邊,誰知他又一病不起。
他走了兩年——妳我都靜下來——原來,那時的妳老早就虛弱起來。當時,沒有特別做些什麼,現在我又要走了。
「你不孝,但你疼我,是真的⋯⋯」,她說。
這句話,不求甚解,又或者我沒有認真去想。因為,我可沒有反駁的餘地,就原諒我初次遇見妳,初次有這麼一段的關係,初次學習與妳相處。
然而,妳明白我疼妳,早已賺多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對妳講,然而我未有講出口。大人的世界難免有點肉酸,有著千千萬萬難以啟齒的事。有一年,我因為生妳的氣而沒有跟妳過年,後來慢慢淡忘,試著解釋,只圖個釋懷與安慰。日子久了,就當作沒有這回事。一一,就這麼一一告訴你。
不知從哪兒說起?就由妳自殺講起。
如果說,與父親是一場偶遇,與妳便是一場約定。經過幾經波折,妳有了我,妳決意要帶我到這個世上來,臍帶使我們一早就有連繫,好的壞的都給我了。沒有一個孩子不是母親的所有。我就是妳的一切。妳講過,從前日子過得有夠苦。他不愛妳?還是,給人騙財?無人無物的便是生無可戀的開始。站在高樓上,嶙峋淒涼。妳也許抱著想跳未跳,也許是放低再跳,以上種種,終究沒有發生,妳說因為我救了妳,也許就是怕遺下了我。
他死後,妳異常地傷心。「做兒子的怎會明暸?」我確實不懂,畢竟我很快就振作,但意想不到的是,有些傷疤藏得深似天空一般,但也無法察覺任何表明傷痕。儘管我不明白,但我也儘量帶你遊山玩水,舒減妳的痛。
看著情感倒在不曾溢滿的瓶子裏,才知道以往學的概念區分根本就不管用。開心和幸福根本是兩回事。
有一晚,心血來潮,一如既往自然買了你愛吃的生果前來探望妳,本身就怕有一個他開門怎算?怎料就有個他應門。同母異父,大的那個。當下子當頭棒喝,我以為我是妳惟一的依靠,我信。我以為妳只剩下我一個,我又信。從前的話我記得太深,愛衍生了對人的妒忌。妳有問過——「有個人幫你分擔一下,不好嗎?」怎料到是這樣的反應⋯⋯太過敏。妳帶大我,單親以後跟妳相依,順理成章付起責任,總總。恨意,都只是圍繞著「名正言順」,我是疼妳疼得有夠無私的自私。
如此,回到家之後就寫了第一封遺書,後來改成《告訴你一些真的話》。既然我的出生是源自於妳的私心,那倒不如就讓我自行了結一切的自私,就剛好。擱筆,她回來,我狠心不過,每當我想到遺下妳們的樣子,那就心軟。
尤其是妳,心債誰了得怎樣算呢?妳一生的苦,早就夠還。
最後,畢業了。妳也該畢業。我就知道會好起來的。
兒子
我
二零二四年六月十八日仲夏
二零二五年三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