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的某個午後,激烈鼓聲敲打的樂音像地震憑空出現,持續十秒後停止。有時像大空襲那樣來回轟炸十幾次,連續幾天後停止。以為終於結束,過了幾天,循環重新展開。放送時間大多在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偶爾也在深夜至清晨四、五點間。一開始,我以為是某戶人家的手機鈴聲或鬧鐘,可是不管是頻率或來電時間都非常奇怪,有時聲音還會快速移動。到底是什麼人,為了什麼原因在發瘋?這噪音日夜干擾著中年離開體制,閒置在家而心慌慌的我。
為了追查真相,我開始四處走動,密切注意可能的嫌疑犯。在這之前,儘管在這棟公寓住了十幾年,與鄰居幾乎天天見面,彼此關係只比陌生人好一點,可是我無法停止對鄰居的想像:好久沒看到某戶人家的男主人,難道那對夫妻離婚了?九點半出門倒垃圾時,二樓住戶才提著便當回來,腳步聲特別沈重,看他的雙肩背包與掛飾,可能是賣肝的工程師;四樓獨居女房客最近眼神空洞,穿了一件破了洞的上衣,恐怕是生病的前兆。
可能因為我不但是推理迷,還是經常得跟創作者討論人物發展的小說編輯,所以我從這些不負責任的想像得到很多樂趣,每次擦身而過蒐集到的小細節,不管是香水或濃重酒氣、異常的回家時間、身旁的訪客與聊天透露的訊息,都能讓我在原本的人物想像中衍生更多可能性:換了常用的香水是換了一個情人;長髮掩面,低頭側身,則是為了遮掩浮腫瘀青的眼角。
儘管我浮想聯翩,可在這城市,就算生活再苦,人們打招呼時,臉上都浮著淺淺的微笑。這不定時的音樂轟炸卻讓我對鄰居的想像裡增加了黑暗的情節,新聞中那些犯人都是親友鄰居口中「很有禮貌」「看不出來」的正常人啊。鄰居的門後面會不會正發生驚悚罪行?我抱著小人之心,鎖定最有可能是噪音來源的兩戶,但上下樓遇到他們,總是刻意掛上笑臉。
前天,門鈴響了。貓眼後面是好久不見的某戶男主人,旁邊站著他的太太。他們提著小蛋糕,說最近迷上了烘培,想順便聯絡鄰居感情。他們拚命朝我門裡探頭,來回審視著玄關陽台與我的臉,笑笑問我最近怎麼都沒出門,工作還好嗎?有什麼生活壓力嗎?
送走鄰居,泡了茶,吃著蛋糕。原來在樓下房客的眼裡,我才是他們的頭號嫌疑犯。
(本文刊載於繽紛版2025/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