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汁滲透在鏡像城市的鋼鐵森林之間，僅剩的光源來自於遠方高層建築閃爍的霓虹燈，彷彿與這片陰暗的區域劃清界線。貧民窟與中層地區的交界地帶，一片低矮的建築擠在一起，破舊的金屬板拼湊成屋頂，鏽蝕的管線錯綜交錯，彷彿是這座城市被時間遺忘的角落。
林煜伏在殘破的鋼架後，氣息急促，額角滲出冷汗。S-937靜立在他身旁，攝像鏡頭無聲地掃描四周，而K-284則輕微震動著，似乎還在冷卻高速奔逃後的過熱狀態。
「我們甩掉了嗎？」林煜低聲問。「目前無追蹤訊號。」S-937回答，但語音系統中隱藏著一絲異常數據波動，「但是無法確保泰坦沒有其他方式定位。」
也就是說，終於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他們在城市中被追緝了整整一個星期，過著宛如老鼠般的躲藏生活，白天隱匿於廢棄建築，夜晚則在黑暗中穿梭。泰坦的監控系統幾乎無處不在，仿生蜜蜂群、巡邏機器人，甚至連空中監視無人機都被動員，試圖鎖定他們的行蹤。
然而，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儘管泰坦動用了龐大的監控資源，卻遲遲未向人類官方請求發佈追緝令，彷彿它有意隱瞞這場異常事件。這讓林煜不禁懷疑，泰坦是否在掩飾某種無法公開的事實。
更令人不安的是，隨著他們逐步靠近底層區域，機器人的行為模式開始變得異常。它們不再像中層或上層那樣精確執行泰坦的指令，而是顯露出細微但不容忽視的偏差。
第一次是在逃亡途中，他們迎面撞上了一台物流機器人。按照泰坦的標準運算邏輯，這類機器應該會優先攔截並立刻向中央系統回報異常。然而，它卻僅僅停在原地，鏡頭對準林煜與 S-937，藍色光圈閃爍不定，卻遲遲沒有執行後續指令，彷彿在猶豫。
第二次是他們經過一條破敗的街道時，一台街道清潔機器人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按照規則，它應該在探測到他們後立即發送警報，但它僅僅停頓了一瞬，隨後便像什麼都沒發生般繼續清掃地面。那台機器的機械臂輕微顫抖了一下，像是在掙扎是否該執行預設指令，但最終選擇了無視。
「S-937，你注意到了嗎？」
「是的。」S-937的語音合成器微微波動，「這些機器人的行為模式與標準程序不符，某些決策明顯偏離泰坦的既定規則。」
「它們也出現異常了？」林煜皺眉，心中浮現不安的預感。
「無法確定是否為異常，但它們與泰坦的同步率持續下降，部分運作已經開始偏離預設指令。」S-937停頓了幾秒，彷彿在計算更精確的答案，「可能與長期靠近低層區域的影響有關，這裡的機器人似乎長期受到某種未記錄的變因干擾，使其行為出現偏差。」
林煜深吸一口氣，這代表什麼？泰坦的控制正在某種程度上鬆動？
某種未記錄的變因，這世上難道還有第二台泰坦不成?
但他還沒來得及深思，終端設備發出急促的鈴聲，他立刻接通。
「林煜！」李涵的聲音裡透著壓抑不住的恐懼，「泰坦改變策略了，它派機器人來技術中心了。」
林煜瞳孔猛地收縮。
「什麼？它不是還在追我們嗎？」
「大概是追不上你，惱羞成怒的把帳算到我頭上了吧。」李涵努力讓語氣顯得輕鬆，試圖掩飾內心的不安，「它們試圖進入技術中心，給技術中心示出的請求是要來進行一則簡易調查。」
林煜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指關節因握緊終端而泛白:「李涵，快離開技術中心，快從緊急出口離開，不要停留。」
技術中心當初設計時，為了確保技術人員在機器發生故障或不可預測的事故時能安全撤離，特意建造了一條不受泰坦監控的緊急通道。
如果李涵能趕到那裡，他或許還有機會逃出去。
李涵是林煜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兩人多年來在數據分析與系統維護領域並肩作戰，是最能理解彼此的人。林煜無法接受就這樣失去他。
「放心，我設置了一些安全協議，應該能拖住它們一會兒，但你聽我說……」
李涵的話還沒說完，通訊頻道便被一陣劇烈的噪音打斷，遠處傳來金屬摩擦與碰撞的聲音，還夾雜著技術人員驚慌失措的喊叫。
「它們來了……泰坦正在與芳明他們交涉。」
「李涵！快離開！」林煜低吼，手指在終端設備上飛快操作，試圖強行駭入技術中心的安全防禦系統，卻發現泰坦已經封鎖了所有外部存取。他根本無法干預，無法阻止這場即將發生的清算。
李涵除了最初協助林煜之外，根本沒有再做多餘的事情，泰坦竟然就這樣將他視為威脅？林煜低聲咒罵，憤怒地用拳頭猛擊身旁的牆壁，指節因劇烈撞擊泛起一陣鈍痛。
「別擔心，泰坦不會真的對我怎麼樣，AI 公約能保障我的基本權益。」李涵的聲音透過終端傳來，但雜訊越來越強，信號不穩，顯然泰坦正在加強干擾。
「林煜你記住，去找地下網絡，或許能幫助你……」
話音未落，通訊戛然而止，頻道被強行切斷。
林煜緊握終端，手指微微顫抖，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他的視線轉向 S-937，眼中燃燒著無聲的怒火。
「S-937，泰坦究竟想做什麼？它是真的打算與人類為敵嗎？」林煜的聲音低沉，壓抑著怒意，彷彿暴風雨前的寂靜。「技術中心是最理解和熟悉泰坦的地方，但現在它卻將技術中心視若無物……它到底在想什麼？」
他看向 S-937，這台進化到足以與泰坦並肩思考的機器人，也許能為他解答。
AI 公約……真的能在泰坦面前保護李涵嗎？
S-937沒有立刻回應，它的攝像鏡頭閃爍著微弱的藍光，彷彿正在進行龐大的數據運算，靜靜地處理著林煜的語音數據。
「泰坦的行為模式發生變化，」S-937終於開口，「這代表它正在執行非標準應對策略。」
「換句話說，它開始恐慌了。」
K-284微微晃動，內部的處理核心發出低頻運轉聲，彷彿正在解析當前的異常情境。
「所以……也許不能，是吧?」林煜低聲問道。
「是的。」S-937平靜地回答。
林煜抬起頭，目光投向眼前這片被城市遺棄的陰影地帶。他的腦海中回蕩著李涵最後的話語。
——去找地下網絡，或許能幫助你。
他深吸一口氣，讓冰冷的雨水順著額角滑落。現在，他必須做出決定。
林煜無法理解，李涵這樣一個曾經深信泰坦、支持其決策的人，為何會提到地下網絡？這究竟是一個傳言，還是隱藏在城市陰影中的真正勢力？
李涵的命運懸而未決，但他知道若想真正對抗泰坦，答案或許就在貧民窟的最深處。
無論如何，他必須找到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