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樓是孫老師的專屬實驗樓層。
十一樓之一是倉庫,擺放標本、樣本、各種金屬製品與通電設備;十一樓之二是孫老師的辦公區域,堆滿內湖哨站搜刮來的教科書、使用手冊、雜誌、期刊等;十樓之四受損嚴重無法使用;十樓之三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化學實驗室。
十樓之三的廚房裡,流理台鋪上不鏽鋼板當實驗台,廚房櫃裡擺有試管架、天平、溫度計、量筒等等,大型設備則擺放在餐廳客廳,簡單的如冰箱、防潮箱,複雜的如離心機、切片機等。能帶回哨站多少、洪傑與鋒哥就搜刮多少,與其這些器材放在學校的實驗室裡積灰塵,不如搬到哨站。
以往陳承進實驗室前,孫老師會說明今天的實驗項目與流程,並且穿實驗服、配戴手套、護目鏡等,孫老師一樣要求嚴格,讓「做實驗」本身很有儀式感。
但這回,孫老師踩著泥巴就進來了。
陳承後腳跟上,發現實驗室格外凌亂,手繪的剖面圖與書本舖滿桌面,書上有沾染不明液體的手套與食物碎屑,地上攤平的報紙上有血跡與碎肉,以及一股海獸的屍臭味。
平日整潔有秩序的實驗室,終於像一回「瘋狂科學家的實驗室」。
「我要製作乙醚。」孫老師說,「把乙醇跟硫酸拿給我,有多少拿多少,比例抓一比二,硫酸你知道放哪吧?」
陳承到櫃子裡找硫酸瓶 ── 瓶子跟平日擺放不同,沒有依序照標籤顏色排列,害陳承手忙腳亂。
「還沒找到?」孫老師插手後,繼續說,「去拿蒸餾器,待會要分離乙醚跟水。」
「為什麼要製作乙醚?」陳承問,「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怎麼可能?」孫老師愣了幾秒,「我還沒跟你說,我解剖掉上一隻扇尾蜥,確定牠們的生理構造,這隻我要活體研究。
扇尾蜥沒有牙齒,卻能消化海生藤,代表牠們能分泌溶解木質素的物質,並且這個物質不會破壞纖維素,牠們後續才能吸收養分。
我要利用扇尾蜥,製作纖維酒精,而且是高濃度的無水酒精!」
「拿來燒嗎?」陳承問。
「對,當燃料。」孫老師回答,「和平時期沒辦法大量製造纖維酒精,因為理想的原物料和食用農作物衝突,燃料只能用次等的農業廢棄物,但無論是草稈或果皮,都含有蠟質跟木質素,阻礙酵素和纖維素作用。
但如果提煉扇尾蜥分泌的物質,再搭配到處都有的海生藤,等於我們有用不完的能源!」
「孫老師,我們能不能像以前一樣,一步一步來?」陳承問,「要不要休息一下?」
「你沒睡飽?」孫老師皺眉頭,「還是我看起來很累?」
陳承搖頭,「多少乙醚才能麻醉扇尾蜥,我們連這個都不知道。」
「所以我們要趕快做實驗,如果藥劑過量,還有時間再抓一隻。」孫老師說,「唉,你覺得我很奇怪,對吧?」
陳承稱是。
「因為我們以前太鬆懈,現在得跟時間賽跑。每晚一分鐘,可能多犧牲一個人。」孫老師說,「我問你,上校為什麼會死?為什麼陽明山聚落不願意收留難民?」
陳承茫然,話題跳得有點大。
「因為窮,」孫老師自問自答,「食物不夠,資源不夠,設備不夠。山上什麼都缺。」
「但是,」孫老師不自覺舉起手,「只要我們能製作酒精,下一步就是乙醇發電機,乙醇馬達,乙醇汽車.....我們會開啟『乙醇革命』,我們可以能源自主,所有的生產能力都能上升好幾個台階,每個人都可以吃的飽、用的好,再也不會有狗屁不通的政變!
你現在能懂纖維酒精的重要性嗎?」
孫老師講得激動,差點咬到舌頭,連忙喘口氣、找水喝。
陳承沒有立刻回答孫老師。
陳承明白生質燃料的重要性,也明白扇尾蜥的實驗,理論上可行,實務上難在於如何穩定獲取「該物質」,以及提煉「該物質」。
只要能克服,每一株隨處可見的海生藤,都等於流出石油的樹。
但,擁有乙醇後,陽明山聚落就能有美好未來嗎?
陳承想不通「是」或「否」,以往所有洪傑說過的歷史故事和道理,此時匯集成一個簡單的答案:
「不知道。」陳承說,「太難了,我不確定。」
「對你還太早了嗎?」孫老師搖頭,「你回去學習吧,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