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很快呢！從高中畢業後，我們現在都是上班族了。」回想起過去快樂的高中生活，高翔嘴角明顯掛著笑意。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圍牆旁。澂穎頓了頓，決定把放在心中已久的疑問提出。
「妳覺得小翎為什麼會自殺？」她偷偷觀察高翔的表情，卻發現高翔仍是一臉輕鬆自在。
「或許有什麼煩惱吧？只是我們不知道。」
「為什麼不跟我們講……」澂穎皺起眉頭，「難道她信不過我們嗎？」
「誰知道。」
高翔事不關己的語氣惹怒了她，她握緊顫抖的手掌。
「妳應該知道吧？」她的聲音微微上揚。
「什麼？」
「如果妳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妳的反應會那麼激烈？」
「這沒什麼關係吧。」高翔皺起眉頭。
「只是她的一句『抱歉』妳就緊張成那樣，還在雨天堅持要去找她。這是什麼都不知情的人會有的反應嗎？小翎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或許她什麼煩惱都沒有喔？」
「咦？」
眼前的景色忽然改變，澂穎沒來得及發出叫聲，就被眼前所見震懾。
那是一個近乎暴力，侵占了她雙眼和心靈的景色。
不知何時，高翔已經將她的上半身推出圍牆，半懸在空中，被迫以極不自然的姿勢俯瞰十幾公尺下的地面。
只剩高翔的雙手和被壓迫的腹部支撐著她。
她覺得腦部一片空白，強烈的窒息感使她不住喘氣。
「看見什麼了？」高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不要鬆手。」澂穎本能地哀求。
「先告訴我，妳看見了什麼？」
「樓下的廣場，很高。」
「還有什麼？」
「我還能看見什麼！」她嘶吼。
抓住她的手一使力，將她拉回屋頂。雙腿發軟的她立刻跌坐在地上。
確認自己性命無虞後，眼淚大顆大顆地流了出來。
「妳看見小翎生前最後看到的風景。」高翔在她身旁蹲下，摟住她。
「妳為什麼要這樣？」澂穎在高翔懷中哭了出來。前一秒還讓她恐懼的雙手，此刻正摟著自己，但卻令她感到安心。
「有些事情……」高翔話還沒能說完，就被澂穎打斷了。
「我只想知道小翎為什麼會自殺！從以前就是這樣，妳和小翎總是那麼要好地在一起，也常常聊一些我不知道的事！那樣就算了。但為什麼連這麼重要，重要到讓她跳樓的事情都只跟妳講！」澂穎激動地揪住她的衣領，泣不成聲。
高翔只是凝視著澂穎哭紅的面龐，一雙手仍摟著她的肩膀。
「對面那間房間住著一對夫妻。兩個人常常吵架，然後有一天，丈夫突然發火，不停毆打妻子。到後來一樓的住戶聽不下去，就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丈夫不停大喊：『關你們什麼事！我打我老婆又怎樣了！』而妻子只是坐在樓梯口，不停的哭著。」陳翎瑜指著對面一樓樓梯口旁的房間，「報警的，是一個有點年紀的女人，一直一個人住在那。平時她不跟其他人來往，我幾乎沒看她出門過。所以知道是她報警時，有點吃驚。」
「妳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在觀察別人啊？」高翔倚在欄杆上，她已經聽了五、六戶的事情，終於忍不住發問。
「這空間這麼小，我想裝沒看到也難啊。」
簡直就是個小型劇場嘛──聽到這樣的形容，高翔如此聯想。
然而，戲中的人永遠不知道，臺下有觀眾。
她也在這個劇場中演出，但這齣戲在名為小翎的女孩退出時，被迫終演。
那晚，自己和澂穎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模樣？也有人倚在欄杆上觀賞嗎？
＊
澂穎的家教比較嚴，因此多半的週末，都是高翔和小翎一起度過。
某個星期六下午，高翔正要走進小翎的房間時，聽見房內傳來講電話的聲音。她遲疑了一下，決定等電話掛斷後再進去。
過了不久，她聽見摔電話的聲音。然後，是細微的哭聲。
小翎在哭？
肩膀感到僵硬，手有些發麻。高翔握著門把，猶豫著。
那天最後，高翔直接離開，並沒讓小翎知道她來過。
＊
「妳看，很像在下雪對吧！」風大的早晨，小翎拉著高翔到廣場上，要她抬頭仰望天空，「只要風大一點，就像在下綠色的雪一樣。」
「不就是葉子嗎？」高翔不置可否地看著小翎在葉子中轉圈。
「人就是要活得浪漫點嘛。」
「無聊。」
「……如果能葬在這些綠葉下，不覺得很夢幻嗎？」小翎在雪中踏著舞步，有舞蹈基礎的她，動作十分優美。
「什麼跟什麼啊。」高翔被這句話搞得莫名其妙，「冷死了，我們去吃早餐了啦。」
高翔並不是沒察覺小翎似乎有什麼煩惱，只是，她認為那是別人的事情，與她無關。
小翎沒主動講出來，就代表沒那個必要。她也不想為了別人看起來很麻煩的私事，而讓自己煩得焦頭爛額。
自己的事，就該自己解決。她一直都這樣堅持。
「我的父母最近準備離婚了。」某個雨天，陳翎瑜和高翔在捷運站等澂穎時，突然這樣說道。高翔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潮，不知該接什麼話。最後她只淡淡應了一聲：
「喔。」
「那個，高翔……」
「啊！澂穎來了！」
為什麼不找澂穎傾訴？高翔在心中抱怨著。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談這種事情，澂穎也明顯地比較適合當訴苦的對象啊。
但之後小翎再也沒提起，高翔也順著事情發展的方向，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小翎仍舊保持著一貫的笑容，和一年級的時候沒有兩樣。三個人照常玩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改變。高翔天真地以為學校生活會繼續快樂地持續下去，直到小翎突然消失的那個週末。
澂穎升上高二後，每個星期六、日都要補習。小翎和高翔便養成兩人假日一起讀書的習慣。星期五和小翎說「明天見」時，她的笑容就有些奇怪了。隔天早上到公寓時，發現小翎不在家，連手機都打不通。
『有事不在就要先說啊！』那時的高翔只感到生氣。
如果星期五自己能不顧一切攔下小翎、如果那天晚上自己堅持守在門外、甚或破門而入、如果……
那天凌晨小翎傳來一封簡訊。
當她趕到公寓時，已經遲了。
為什麼要傳簡訊給自己？為什麼只傳給自己而沒傳給澂穎？為什麼明知道自己一定會趕去，卻還是要傳？為什麼已經看見趕到廣場的自己，卻還是跳下來了？
──為什麼？
簡訊只有短短兩個字：再見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