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從夢中驚醒,以為聽到母親在呼喚他,他習慣性地快速走去母親的房間,打開房門一看,當然是空無一人。
這樣的失落感竟是夏文始料未及的。他一直以為,這些年如果不是因為母親之故,他該有多自由,不但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用擔心時間一到就要趕回家中照顧母親,更重要的是心靈的自由,不用整日提心吊膽牽腸掛肚,尤其每次電話響起都會立刻閃過不祥預感的恐慌,那是外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心情,也是無從與人分享的窘境。
如今母親不在了,他這樣的心情卻依舊無法擺脫。彷彿年輕時服完兩年兵役退伍後,剛開始那幾日,還是常常會從睡夢中驚醒,錯以為自己逾假未歸。畢竟在高壓下養成的生活習慣,很難在短時間內說變就變。不但需要時間來慢慢沖淡,甚至有可能需要空間的轉換,才能讓自己逐漸適應實際發生的改變。提到夏文當兵那兩年,儘管大多時間都是充滿著緊張與不自由的管控,但是其中也曾經有過一位令夏文難以忘懷的人,是他下部隊前短期受訓時遇到的一位班長。當時由於剛入伍,夏文如同所有新兵一樣都要去參加為期約莫三個月的短期新訓,由於才剛結束快樂自由的四年大學生涯,新兵生活中的所有不便對夏文來說都如同地獄般的折磨。無論是小到睡眠作息時間的約束,或是大到需要在大豔陽天出操受訓,沒有任何一刻是夏文可以輕鬆自在地大口呼吸,相反地,他的心永遠都像是懸吊在半空中,而心跳更像是持續在參加馬拉松競速中。他很想快一點融入這樣的生活當中,但是無論如何用力嘗試,心卻愈發拘謹。正因如此,夏文在新兵的訓練中,遲遲都沒有好的表現,甚至可以說是到了需要班長們格外關注的角色。
直到某一次跳箱的體能訓練時,大多數人都可以輕易地跳過五個跳箱的高度,唯獨少數幾位,不管如何嘗試,就是無法跳過,夏文就是其中一位。於是他們幾位就特別被班長要求加強練習與試跳,而其他人則是可以在一旁休息。夏文他們幾位只好咬著牙繼續練習,但是不管練習多少次,他們大多都是直接跳坐在最高的箱子上,就是無法順利地跳躍過去。正當班長都想要放棄時,唯獨夏文還不想放棄。夏文央求班長繼續給他機會,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挑戰成功,他知道是自己此刻心中的恐懼影響了他的發揮,他必須戰勝這樣的恐懼,否則他將會被怯懦擊潰,在往後的日子裡也難以重新拾回正常的生活。
班長看著夏文堅定的眼神,像是看懂了他的心,同意再讓他繼續嘗試。其他幾位新兵早已氣喘吁吁倒臥一旁,認為夏文應該是有病。
夏文隨後又嘗試了兩次,一次撞到了膝蓋,讓他痛到差點跪在跳箱前,但是忍住傷痛,繼續走回起跑線;第二次他又再次坐到跳箱上,只是這一次有比較接近跳箱邊緣。等他準備嘗試第三次時,班長有點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問他還行嗎?夏文說沒問題,他一定會跳過的。班長像是看過這樣無畏的眼神,只好點頭同意。
這一次,夏文放下心中所有的擔憂,也不管身上的疲累或傷痛,他只看向遠方,再次奮力向前衝出,也不知道是甚麼力量讓他這次跳得特別高,雙手輕輕一撥,整個人順利地翻越過跳箱。當他安全落地時,一旁所有的同袍全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大家歡聲雷動,開心不已。班長也像是鬆了一口氣,開心地笑了,然後摸著夏文的頭,說:「你這小子,不錯嘛!」夏文喘著氣,傻傻地笑著。
自從這一次之後,夏文對軍中的生活似乎展開了新頁,雖然生活作息沒有任何改變,但是他像是抓到了其中的節奏,整個心情輕鬆了不少。尤其他與班長之間的關係,竟然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跳箱結束後的那個晚上,當整個營區都熄燈睡覺時,班長忽然走到夏文的床尾,輕拍了他的腳,並示意夏文去班長的寢室找他。夏文當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輕聲地下了床,躡手躡腳走去班長的寢室。
班長等他進門後,要他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拿了一條青草膏給他。然後自己去把房門關上。夏文看著青草膏,呆呆地望向班長。班長一臉無奈說,「這個可以消腫化瘀,你可以擦一下膝蓋。」夏文這才明白,說了聲謝謝後,便為自己受傷之處上藥。
「有必要嗎?」班長盯著夏文看。
夏文點點頭,「我不想當個沒用的人。」
「沒有人會說你沒用。」「我自己會。」
兩人沒再說話。班長只是靜靜地看著夏文。
夏文擦好藥之後,便將青草膏還給班長。謝謝班長,他輕聲地說。
班長搖搖頭,沒事,他回。
那我回去睡覺了,夏文說。
班長點頭。
正當夏文站起身,班長忽然開口:「放輕鬆點,你這樣會活得很辛苦。」
夏文愣在原地一秒,隨即回了一個微笑。
班長看著夏文離去的背影,默默地說了句,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
從那天起,班長似有若無地會特別地關照夏文。有時大家都要出公差時,班長就會要夏文跟著自己,帶著夏文跑去陰涼處躲起來休息,有時還會特別買涼飲給夏文喝。兩人有時候會隨便聊聊當兵前的生活,有時候則相對無言,只是靜靜地享受悠閒的午後。
到了後期,班長還會在晚上就寢後,多次把夏文找到他們班長的寢室,跟著其他多位班長一起享用宵夜,大家打鬧說笑著,完全不把夏文當成新兵對待。某次聚會中,其中有位原本看似非常嚴肅的班長,突然對著夏文,小聲地說了一句話:「小葉從來沒有這樣過,你要好好對他。」
夏文一臉茫然看著這位班長,不知該說甚麼。
那天晚上,小葉班長讓夏文睡在自己的床上,他自己則要去外面值夜班守衛。此後還有過幾次,當小葉知道當天晚上不會睡在自己的床位時,總會讓夏文睡到自己的床上,因為他知道外面整個通鋪很吵,晚上鐵定都睡不好,他想讓夏文在班長的寢室好好地休息。
這樣的日子突然變快了許多,很快就到了結訓那一天,當天大家都忙著整理行李,準備離開營區。夏文自然也是跟著團體忙進忙出,也沒有時間注意到小葉班長。直到凌晨,所有的新兵開始進行夜行軍,向下一個單位前進。就在一陣混亂之中,忽然看到一位班長全副武裝在隊伍外側徘迴,緊張地東張西望。夏文忽然發現那正是小葉班長,他開心地向小葉班長揮手,並大聲喚他,小葉班長回頭看見夏文,走回他的隊伍旁邊,示意夏文與最外側的新兵交換位置,夏文立刻走到小葉班長的旁邊,兩人肩並肩繼續跟著隊伍前進,絲毫沒有影響整個行軍的狀況。
「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喔。」小葉班長說。
夏文點點頭,不知為何,一股氣卡在喉頭。眼眶整個紅了起來。
又走了一小段路後,小葉班長說,「我該回去了,不要忘記我。」說完後,他就轉身離開,朝反方向走去。
夏文回頭看著小葉班長的背影,那結實寬厚的肩膀,蘊含著無限的溫暖。夏文轉頭,眼淚不爭氣地流下。此番一別,還會再見嗎?時間這無情的利刃,希望可以仁慈點。夏文閉上眼,用力地將他的影像深深烙印在心中。
時間是夏文無法控制的,但是空間的轉換,或許是他可以做到的。他想起之前就曾經想過是否要賣掉這個屋子的想法,畢竟當初是為了母親才買下這個地方,目的就是希望有足夠的空間來好好照顧母親,如今母親離開了,他還有需要這麼大的空間嗎?甚至更直接的問題就是,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隱藏著回憶,放眼望去,都有無盡的相思。這樣下去又該如何是好?
但就算賣了這個地方,夏文又該搬去哪裡?二十幾年了,夏文早已經習慣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的生活,雖然壓力不小,卻是自有其規律,是夏文慢慢摸索出來的各種相對應之道,於是從無法適應這樣單純的兩人生活,到逐漸習慣,甚至轉變成開始不太習慣面對他人的一種孤僻行為,最後甚至出現人群恐慌症。這些原本都不明顯的生活感知,全部在母親離開後一一被揭開。原本看似安定的習慣,如今全部變成騷動的問題。
夏文曾經不只一次想逃離開這間屋子,但天地之大,他卻無處可去,甚至連這屋子的大門都跨不出去。他不知道明天該做甚麼,甚至連當天的晚餐都不知道該吃甚麼。
夏文的世界原是圍繞著母親而運轉,如今母親消失了,夏文的世界似乎也跟著消失了。即使坐在客廳中,他都覺得整個空間也逐漸在縮小,縮小到幾乎要將他壓碎,讓他快要喘不過氣。
他下意識地放聲大叫,竭盡心力狂吼,如同動物遇到危險的本能,想要以怒吼來趕走四周的危難,同時試圖安定自己的情緒。但無論他如何撕心裂肺地大叫,這股鋪天蓋地的恐慌卻絲毫未減,直到他身心俱疲癱軟在地板上,他才知道,他已經無力改變這一切了。
他讓這瀰天的黑暗如巨浪襲來將他掩沒,他放棄掙扎,失去對抗的意志。
就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夏文拿出私藏的安眠藥,準備好跟這個再也沒有牽掛的世界道別。他最後唯一的希望,就是老天可以對他仁慈一些,讓他安穩睡去,靜靜地離開,如同他母親一樣。
可就在此時,那股令人難忘的清香再次溫柔地擁抱了整個空間,夏文一時間仿佛置身夏日雨後的花園,又像是冬日清晨的高原,極度的感官反差,卻能在同一時間與空間中同時存在。接著出現那踩踏枯葉的腳步聲,一聲、兩聲、三聲,便嘎然暫停。
這次,夏文終於聽出腳步聲的方向,來自母親的房間。夏文掙扎地站起身,朝聲音的方向走去。他緩緩地推開房門,步履輕柔,緩緩踏進,深怕會去嚇到那個“聲音”。
可是房內甚麼也沒有。夏文不打算放棄,依舊躡手躡腳地四處查看。因為香氣久久縈繞未散,代表那個腳步聲音應該尚未走遠。
忽然間再次出現一個腳步聲,夏文立刻轉頭望了過去。竟是從母親衣櫃門上所鑲嵌的全身鏡中傳來。夏文不敢置信地趨身向前仔細端看著鏡子,此時的鏡子像是蒙上一層灰霧,雲霧嬝繞難窺究竟。忽然一個身影匆忙閃過,像是找人又像是躲藏,東張西望,卻沒有看向夏文這個方向,好似夏文根本就不存在。
夏文先是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但基於好奇,慢慢地向穿衣鏡靠近。夏文顫抖地伸出右手,想去觸碰鏡面,卻看見自己的手穿鏡而過,夏文驚訝不已立刻將手抽回。
但是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太過熟識,讓夏文提起勇氣,決定一探究竟。他再次伸出右手,果然再次穿越鏡面,夏文鼓足勇氣奮力向前,突然一個吸力,將他整個人吸入鏡中。
夏文重心不穩,雙腳跪趴在地上。待夏文定睛一看,發現遍地都是七彩的奇花,有的像是蓮花,有的像是牡丹,還有芍藥與薔薇等等,眾花齊開,卻是交錯生長,大小相仿,沒有分別。夏文在驚訝中緩緩站起身,踏出的第一步便發出他所聽到的踩踏聲,那種類似踩到枯葉所發出的聲音,但是當夏文低頭察看,卻並非是枯葉,而是那些翠嫩的綠葉所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四周的花香就是他在屋內所聞到的清香,只是更加濃郁,但卻濃而不妖,時有清涼舒爽感,時有溫和澡浴後的香氣,讓人盡掃一身的疲累,當下身心舒暢,飄然自若。
正當夏文沉醉在這香氣的療癒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他不遠的前方,依舊像是尋人的模樣,夏文有種莫名的感覺,他一定要追上這個人,他們之間一定有所關聯。
夏文再次跨出腳步,奇妙的是,這些七彩的奇花全都自動挪開,反而是那些綠葉會自動補上,像是迎接夏文的雙腳一般。無論夏文如何改變方向,就是不會踩踏到這些美麗的奇花,全都只會踏在這些綠葉上。這讓夏文鬆了一口氣,他原先也是不希望踐踏到這些美麗的花朵,於是便放心大步邁出。
踏出醫院的大門時,尚華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雖然病床旁明明就有一扇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的街景,但是實際走在戶外的感覺依然有天壤之別。仿佛空氣都更加溫暖了起來,而所有眼前的色彩也都更加鮮明。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自己自從醒過來後滿心充斥著那種無法言喻的感恩之情,能夠再次見到這個世界都是一種恩賜,再也不該有所抱怨,這個世界的一切仿佛都是美好的!
此時一輛選舉宣傳車緩慢地從遠方駛來,車上響亮的廣播聲早就撲天蓋地穿牆而來,引得尚華忍不住回頭查看。以往對政治毫無興趣的他,此刻看到這些車上不斷揮手致意的人卻心生敬佩之意,好想開口為他們喝采,為他們全心投入生命的那份努力而喝采,為了看到世界上到處充滿活力而喝采。
「吵死了!」此時身旁一位中年女子忍不住抱怨,「每天這樣轟炸,真的煩死了!」
尚華假裝沒有聽到,下意識地清了一下喉嚨。
「新聞也是每天吵吵鬧鬧的,真希望選舉趕快結束。」這位女子依舊旁若無人地說著。
「哪會吵啊?」此時另外一位男子突然發聲,「沒有這樣出來拜票,大家怎麼會知道有誰出來競選啊?!」
「知道又怎麼?我還是不會投給他。」女子忿忿地說。
「那是你不投啊,很多人會投啊!」
「有甚麼好投的?還不是都一樣,這些人根本不會真的為百姓做事!」女子更氣。
「那你出來選啊!」男子挑釁地說。
「我才不要哩!我才沒那麼傻!」女子大翻白眼。
「那就對了,有些事,就是要有些傻人願意出來做啊!」
綠燈亮起,所有等待過馬路的行人開始動了起來,各自散開。
尚華像是剛看完一場即興演出的實境秀,開心地想著,真是太有趣了。突然想起當年也曾經與他聊過選舉一事,兩人也屬於無感冷漠的一群。
「選擇那天會回去投票嗎?」
「會啊!當然要回去啊!」
「你要選誰?」
「選帥的啊!」他開心地回。
「這麼膚淺!不用看政見喔?」尚華覺得好笑。
「幹嘛看?政見都是說好聽的,又不會實踐。」
「那幹嘛回去選?」
「當然要選啊,這是我們的權力啊!所謂的權力就是,愛幹嘛就幹嘛。」
「不選也是一種選擇啊!」
「沒錯,也可以不選。都可以。只要自己覺得對就好。」
「如果大家都不選,那還要選舉幹嘛?」
「你覺得有可能嗎?大家都不選?」
尚華搖搖頭,他也知道不可能。
「那就對了啊!那是不可能的!還是有很多人比我們關心政治的!」他語氣中帶有些許的無奈,「說實在的,或許有天當大家可以選卻不用去選的時候,才是真正天下太平的時候。」
「無為而治嗎?」尚華笑笑地說。
「『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慾,而民自樸。』」他像是古代書生搖頭晃腦地背出這段文。
「太理想化了。忽略了人心的貪婪與無窮的慾望。」尚華搖頭。
「慾望好像也是大家一起滋養的。我們都脫不了干係。」
「可是沒有慾望,還算是人生嗎?」
「算是沒有慾望的人生。」他順著接話,倆人一起笑了。
「無欲則剛。」尚華說,「不知道那會是甚麼樣的狀態?」
「滿足與快樂吧!」他聳著肩。
尚華再次搖頭,「這中間存在著矛盾。沒有慾望就沒有追求,沒有追求就沒有成功,沒有成功,哪會有滿足?所謂的滿足,就是從缺少到愈來愈多,直到最後夠了,才叫做滿,才會有足。這是一個相對詞。是有比較的。既然有比較,就不可能無欲啊?」
「好像也是,無欲會不會就無聊啊?人生如果沒有追求的話,是不是就不知道要幹嘛呢?」
「每天發呆?」
「像我們現在一樣。」
兩人又笑了。
那是段美好的日子。當時兩人還住在一起。
也是尚華人生中再次覺得生命充滿意義的一段時光。只要兩人在一起,一切都是美好的。世界同時可大可小,他們有時一起出遊去探索世界的豐富多樣,有時卻只要一起窩在床上聽著外面的雨聲也可以,世界的樣貌由他們倆定義。
如今回想起,恍如隔世。
但是此刻,尚華的心中不再像之前那樣消極與孤單,他再次有了動力與目標,這個世界如今充滿著美好就是因為他還在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無論天涯海角,尚華都會將他找到,然後重回他的懷抱,讓這個世界再次真實起來,讓這個世界充滿意義。
尚華果然再次回到出車禍的地方,找到最後看見他的那個轉角,他左右兩側來回盤旋,期待或許會有奇蹟發生,他,那位朝思暮想的人,會突然出現在轉角,然後給他一個熟悉的微笑。只要這個笑容就夠了,會化成千言萬語的相思,再次融化彼此的心。
但不管尚華來回走了幾趟,甚至還走進附近每個店家內察看一番,幻想他或許就正在某家店內購物,只要一個轉身,兩人就會再次不期而遇。
沒有。他不在。
尚華愈來愈感覺到失落,他知道不能放棄,但是,已經沒有別的去處了。最後,他疲累地靠在那個轉角處,悵然若失。
一陣清香拂面而過,尚華立刻站直了身體。
這個熟悉的味道,在醫院裡聞過,在夢裡也依稀聞過,如今再次出現,或許就是他另一個線索。他不假思索立刻循著香氣找去,這香氣如同一條綁在他身上的細線,緩緩引導著他在街上穿梭,然後走進一間百貨公司,順著手扶梯走上樓,直到一間咖啡廳門口,香氣才突然消失。
尚華四處張望,希望能再次聞到香氣。
「請問,您在找誰?」咖啡廳的服務人員好奇地走出來關心。
尚華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只能隨口說了一句,「我找人。」
「他在裡面等你了。」服務人員像是問對了,輕鬆地說著。
他?等我?尚華一臉茫然,不敢相信。
「對,剛才有位客人跟我們說,他有一位朋友稍後就到,要我們幫他留意一下,他就坐在裡面的包廂。」服務人員客氣地解釋,然後作勢邀請尚華入內。
尚華失望地搖搖頭,「你認錯人了,我沒有約人。」
這次換服務人員疑惑了,「是嘛?抱歉,我以為他約的人是你。」
尚華表示沒有關係,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呆立在原處。剛才的香氣很顯然地將他帶往這裡,不可能就此斷了訊息吧?接下來呢?還有再次出現香氣嗎?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以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尚華回頭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臉孔,矮胖的身形,髮型微禿,約莫與尚華的年紀相仿。
「好久不見!你是尚華吧?」
「你是…」尚華很訝異對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你忘記我了喔?我是小天啊?李天霖啊!」對方熱情地擠弄著雙眼。
「小天?」尚華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你是小天!」
小天是尚華的大學同學,由於長得嬌小可愛,喜歡大笑,又常說笑話,是被班上暱稱為小可愛的開心果。由於家境優渥,是同學們眼中的富二代,不但對課業毫不在乎,當大家都在為了未來的出路打拼或煩惱時,他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幾乎過著夜夜笙歌,天天跑聯誼的生活,所以常被開玩笑,說他根本不是來念書,只是來交朋友的。
「對啊,好久不見了!你都沒變,我一眼就認出你來。」小天開心地又拍了一下他的肩。
「好久不見,不好意思,我沒認出你…」尚華滿臉困惑,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矮胖的中年男子竟然能與當年的小可愛畫上等號。
「沒關係,我胖了好多,以前的同學都認不出我來。」小天自我解嘲。
上華也尷尬地跟著笑。
「你的頭怎麼了?」小天指著尚華頭上的包紮問。
「沒事,我…,」尚華原不想多說,卻突然想起一事,「大家還有開同學會嗎?」
「同學會?你竟然問同學會?太難得了吧?」小天不敢置信。尚華自從畢業後就跟大家都沒有聯繫,而班上同學也沒有人可以找到他,被列為失蹤人口等級。
尚華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夏文的下落。當年,他們兩走得最近,也是大家眼中的死黨,如果他都不知道夏文的聯絡方式,大家一定會覺得非常奇怪。只好想透過同學會的方式,看看會不會有人知道夏文的近況,甚至,萬一夏文也能出席參加,那就太好了。
「原本因為疫情停辦了兩年,剛好最近稍微解封了,大家也都覺得好像可以再聚一聚了。前幾天才有人聊起這件事,沒想到今天遇到你,你也問起同學會,看來這場同學會是非辦不可了!」小天開心地說著。「衝著有你這位神秘人物願意出席當號召,一定會讓更多人想要參加啦!」
尚華尷尬地苦笑著,不知該作反應。反正只要有一絲機會可以找到夏文,那怕是這種他最不喜歡的聚會,他都願意嘗試。
兩人立刻互換了聯絡方式,由於尚華的手機還沒去重新辦理,只好先讓小天輸入他的電話號碼,然後讓小天將自己的電話號碼寫給他。小天開心地說一定會很快給他消息,然後又互相寒暄了兩句,才就此道別。
尚華下樓時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整顆頭隱隱脹痛,他才想起醫師在出院時有特別交代,千萬不可以過度勞累或做任何激烈的運動,此時需要大量的休息,才能恢復得更好。尚華一手扶著頭,一手看著寫著小天電話號碼的那張小紙條。接下來要趕快去買手機才行了,尚華心想。也不管自己身體的不適,決定先去通訊行走一趟。
走出百貨公司,乍暖的冬陽熱情地給尚華一個大大的擁抱,他閉上眼,享受這舒適的一刻。方才心中的焦慮,頓時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