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光透過教學樓斑駁的玻璃灑進走廊，像拉長的金線，斜斜地編織在地板上。王熙站在空教室門口，制服筆挺，背挺得像隨時準備接受表揚的模範生。走廊那頭傳來老師談笑的聲音：「王熙又是第一名吧，真是讓人省心的孩子。」
他對著空氣露出一個完美的禮貌笑容，點了點頭。
「老師好。」王熙的語氣溫和，微微頷首，像是早就背熟的日常問候程式。「欸欸欸，王熙，聽說你數學又全對喔？你也太扯了吧！」班上某個男同學經過拍了拍他的肩。
王熙笑著說：「運氣好啦，題目不難。」語氣得體，笑容恰如其分。
「你都不會想耍廢一下嗎？」那同學半開玩笑地問。
他思索了一秒，依舊維持著模範的姿態回應：「習慣了就還好。該做的事就要做好。」
「太正經了你。」
他只是笑，沒多說什麼，腳步沉穩地走出教學樓。
天色已微暗。他沒有立刻回家，腳步像被什麼牽住了似的，繞過主道，拐進校園側門後的老榕樹區。那兒有間廢棄儲藏室，牆角斑駁，榕樹根鬚盤結成座，像天然的石椅。他總會在這裡坐上一會，沒有人叫他模範生，也沒人問他成績。
「幹——」
一聲懶洋洋的嗓音劃破黃昏的沉靜。
王熙抬起頭，看見牆角有個人跳了下來，像貓一樣落地無聲。那人穿著皺巴巴的校服外套，扣子只扣了一顆，裡面套著一件褪色的黑T。頭髮亂翹，眼神卻鋒利，一手夾著菸，像是理所當然地霸佔了這片領地。
「你不是那個誰嗎？模範生王熙？」他抬抬下巴，語氣帶點戲謔，「怎麼，乖寶寶也會走這種野路啊？」
王熙頓了下，語氣仍然端正：「我只是想安靜一下，這裡不會被打擾。」
「哇喔，語氣好有禮貌喔～果然模範生都這樣講話嗎？」小宇一邊說一邊坐到他旁邊，「你講話是不是都先練過台詞？還是自帶校訓配音？」
王熙皺了皺眉，沒接話。
「來一口？」小宇把手上的煙遞過去。
「我不抽煙，謝謝。」他仍然是那副模範生模式啟動的標準語氣。
「操，你連罵人都會先說『抱歉』嗎？你這樣真的會被壓力逼死欸。」小宇大笑。
「我沒有壓力。」王熙回得很快，太快，快到像是反射動作。
「真的假的？那你要不要玩個遊戲，看你會不會破功。」小宇眨了下眼，從口袋掏出一包牛奶糖，「來，抽一顆，如果是紅色就回答我一個問題，不准說謊。」
王熙有點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這什麼幼稚的……」但還是接過糖。
他撕開糖紙，紅色的。
小宇咧嘴笑了，「好，問題來囉——你有沒有一次，很想罵人，但只能笑著說沒事？」
王熙手指一頓，糖還沒塞進嘴裡。
小宇補了一句：「例如，像現在這樣被我煩死的時候？」
王熙抬眼看著他，眼神很淡，卻多了一點難以察覺的波動。
「有。」他回答，然後，語氣突地變得低沉了一點，「現在就有。」
「哦哦哦，快了快了，模範生要破功了喔～要不要我幫你暖個場，先一起幹一聲？」小宇湊近些，眼裡是戲謔也是鼓勵。
王熙盯著他幾秒，忽然輕聲吐了一句：「幹你娘。」
空氣凝了兩秒。
小宇像中了樂透一樣彈起來：「幹——真的假的？你真的罵了欸！操，這聲音太乾淨了，我都快愛上了。」
王熙反而低頭笑了，終於不是那種完美的、社交用的笑，而是發自內心，帶點解脫味道的笑。
「你很煩欸。」他說。
「謝了，我自豪。」小宇笑得像個得分的壞學生，從口袋裡又掏出一顆牛奶糖，「來，你抽不來煙，吃這個吧，補償一下叛逆感。」
王熙接過糖，包裝有些破損，牛奶味混著一點塑膠氣息。他將糖含入口，甜味瞬間在舌尖炸開，腦袋也跟著一陣亂麻。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王熙問。
「小宇，楊宇，體育班。」小宇挑眉，「你叫王熙，年級第一，全校的驕傲。」
「少靠北。」
「嘿，第二句髒話來了。」
王熙笑得更明顯了。他突然覺得這地方挺舒服的，這個人也挺真實的。沒人催他背單字，也沒人問他志願。只有這個亂七八糟的小宇，靠著他，講幹話，分糖給他。
那天之後，他常常繞去榕樹那裡。總有一個人坐在那，腳翹桌上，嘴裡叼菸，一見到他就笑著喊：「欸欸欸，模範生來啦，要不要今天第三句髒話試試？」
王熙每次都笑著搖頭，嘴上罵著「操你媽的」，腳卻比誰都快地走向他。
後來他回想起那一天，總是會一邊笑一邊說：
「幹，我的人生，從那天開始有點意思。」
-----------------------------------------------------------------------
那天，他罵了人生第一句髒話。
下一次，他會罵第二句。然後，會收下一顆糖。
也許還會不小心心跳一下。
📖 第二章｜《現在不是模範生》這裡開始更壞一點點：
https://vocus.cc/article/680119defd897800010e92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