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成了他的全部。
當其他花朵爭相在陽光下綻放,他卻靜靜地蜷曲在土壤深處,將白天當成沉睡的夢。沒有光合作用的日子,讓他的葉片越來越小,綠意越來越淡,他的根系不再積極向外伸展,只求吸收夠他夜裡張眼的那一點點力氣。
但他不在意。
他總是靜靜仰望,望著她從遠方悄悄升起——那輪銀白的月。她從不炙熱,也不耀眼,只用她那柔和到近乎透明的光,撫慰他每個清冷的夜晚。他深信她在看著他,也許和他一樣孤單,也許同樣無法融入那些熱鬧燦爛的日子裡。
有時她圓潤飽滿,有時她只剩下一彎清瘦的側臉,他一點也不在意。他愛她所有的模樣,哪怕她沉默不語、遠在天邊。
這樣的夜晚持續了很久。
久到其他種子們已成了盛開的花、枯黃的莖,甚至回歸塵土,只有他,仍執著地等待那輪銀白之光。
他從來沒問過:她是否也能看見他。
直到有一夜,他的葉子不再展開。他感到自己正在一點一滴地被抽空,生命正靜靜地從根部離去,但他不懼。因為她還在。他仍能仰望,仍能看見那道熟悉的光……
那一夜格外漫長,夜空雲淡星稀,她卻遲遲未現身。直到清晨即將來臨,他才驚覺,天色亮了——
但那不是太陽的金色,是她的光。
他看見她了,第一次這麼近,這麼完整——那無所遁形的光芒,耀眼得幾乎刺痛了他的意識。但在那一刻,他才明白:
原來,太陽和月亮,是同一個她。
他一直以來所仰望的月,是白日裡那炙熱耀眼的太陽的另一面。
她白天熱烈、張揚,夜裡內斂、溫柔。他愛的那份靜謐,也就是她的一部分。
但,明白得太遲了。
他那渴望夜色、拒絕陽光的身軀,終究承受不了這真正的光。他感覺身體一寸一寸乾裂,最後一片葉子也輕輕飄落。
可他沒有恐懼,只有安然。
因為他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真正的她——白日的光,與夜晚的影,是同一個存在。
就在光芒徹底將他包覆之際,他彷彿聽見她輕聲低語:
「我一直都在看著你,只是你從未用白天的眼睛看我。」
他笑了,帶著那顆微笑的種子,悄然在晨光中散開……
或許,在不久的未來,會有另一顆種子,在某個寂靜的夜裡,再次仰望月光。而那輪光,仍然會靜靜垂下目光,帶著記憶裡某種微弱卻不朽的溫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