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蒼白的自動門(東京便利店)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在這個由演算法精準計算的城市裡,原本只是預定完成一場跨國維運的例行任務。一道自動門的開啟,卻像觸發了某個意外的中斷例外(interrupt)。

半年後,我被派到日本分公司支援。東京三月的雨細密綿長,像有人在無盡的程式碼行間撒下了無數換行符,讓整個世界的運算節奏都緩了下來。霓虹燈的光芒被水氣暈染開來,在潮濕的柏油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街面因此顯得柔軟而有些不真實。

我從客戶機房拔出最後一條閃爍著微弱綠光的纜線,伴隨著伺服器運轉的低沉嗡鳴聲,順勢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推進了新宿車站旁那間熟悉的 24 小時便利店。

推開自動門,店裡冷氣與戶外濕氣交纏,形成一種獨特的、略帶金屬味和塑膠味的空氣,聞起來像剛開機的伺服器,還混雜著一股微弱的臭氧氣息。我選了靠窗邊的高腳椅坐下,從背包裡掏出筆記型電腦。指節仍殘留著機房乾燥冰冷的空氣感,有些乾裂。

螢幕亮起,程式錯誤日誌像尚未散場的噪音,在我視野的邊緣閃爍跳動,提醒著我數位世界裡永無止境的 bug。

玻璃窗上映照出店內的人影和貨架,背後的城市人潮,像一段早已失控、無法終止的執行緒。窗玻璃上密布的水珠扭曲了街景,也提醒著我,我對這個世界的感知是經過多少層折射和編碼才抵達意識層面的。

雨、城市、霓虹燈光——這一切,也許都只是大腦內部圖形渲染的結果。我的心偏愛這種雨夜,所有色塊被沖刷成低飽和度,模糊了世界的輪廓,人也因此有了藉口把思緒的音量調低,沉浸在自己的內部運算裡。

21 點 37 分,自動門感應開啟的「嗶」聲準時響起。那聲音有一個預設的頻率,正好落在我耳朵偏愛的 Delta 波段,像一個精準的觸發訊號,於是我下意識地抬起頭。

她在門口頓了兩秒,像程式載入前的短暫停頓。長髮微濕,披在深藍色風衣的領口上,額前瀏海略亂,雨水順著髮尾滑下。她變了,不只是髮型,更像是變數更新後的另一個版本。那不是陌生,而是一種重新建構過的熟悉。

我確定是她的瞬間,心跳錯拍了一次。她端著紙杯環顧店內,視線與我交錯時,眼形微微彎起,像是在程式碼中留下的一行註解:「你還記得我嗎?」

那一刻,玻璃外的雨聲彷彿被人按下了靜音鍵,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條視線短暫相交的迴路。我感覺到程式執行中遇到的輕微異常。

她選擇了我對面的座位。風衣的下擺隨著她坐下的動作輕輕甩開,幾滴細小的水珠濺落在地面上,暈開,然後迅速蒸發。我壓了壓筆記型電腦的上蓋,微微頷首,算是默許了她的靠近。

她也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客套,彼此之間維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像是在這座巨大而擁擠的城市裡,經過無數次社交演算法迭代後找出的最安穩間距。

她抬起眼眸,語氣平靜地開口,彷彿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省略了所有開場白,直接跳進了主流程。

「你相信自由意志嗎?」

第一句話就像繞過了冗長的標題和引言,直接進入了核心的辯論環節。我端起手邊的黑咖啡,喝下一口,確認這杯味道平庸的咖啡,其溫度足以支撐接下來可能持續到深夜的哲學討論。咖啡的微苦在舌尖散開,提醒著我感知的真實性——儘管這種真實性本身就是大腦建構的。

我放下咖啡杯,看著她,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回答:

「不太相信。我更傾向於認為,大腦是一台決定論的機器。」

我的回答似乎讓她眼裡浮現出一絲輕微的喜悅,那是一種找到同類般的微光。

「我也是。藍色,你知道嗎?其實只是 450 到 495 奈米之間的電磁波。」

她的一句話,輕易地把光譜的概念搬上了這張狹小的便利店桌子。我看見她纖長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紙杯的外壁,像是在測試杯壁的導熱係數,又像是在感受那不存在的溫度的邊界。

「是的,」我接話,「我們的錐狀細胞負責接收那段特定波長的電磁波,然後大腦將其編碼為『藍色』的視覺感受。從本質上說,世界上並沒有真正客觀存在的『藍』這個東西。它只是電磁波與我們神經訊號交互後產生的內部詮釋,是一種高度主觀和建構性的感知。」

她點點頭,眼神中帶著一種理解的深邃:

「想到這裡,就像是掀開了幕後。我們一直以來看到的,其實只是大腦根據感官輸入所構建的一個最佳猜測模型——一個劇本,而不是真實的場景。」

我們的對話沒有絲毫暖身,彷彿之前已經在另一個平行文本中進行了無數次的交流和問候。窗外的雨聲持續拍擊著玻璃,像某種精準的節拍器,把我們的語速和思考頻率校準到了同一頻率。這種奇異的同步感,讓這個雨夜的便利店變得有些超現實。

「說到底,」我端起咖啡杯,藉著喝咖啡的動作整理思緒,「我們所謂的『選擇』,也只不過是大腦內部電化學訊號權重積累到閾值點後觸發的一個輸出,像硬體電路裡的觸發器。」

她輕聲補充,語氣中帶著一絲程式設計師特有的精確:

「對。自由意志更多是一種使用者介面(UI)的效果——一個友善的介面,讓使用者以為自己真的點擊了按鈕,做出了選擇。」

我注意到她說話時,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敲著紙杯的邊緣,每一次敲擊都精準地落在同一個位置,像在為思考的流程標註節點。那有節奏的敲擊聲,在我心裡引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好感。那是一種理性精確中帶著幾分纖細的感覺,像一段優雅的程式碼。

她唇角彎出一個短暫而美麗的弧度,像程式執行成功後跳出的確認視窗。我笑了,用咖啡杯掩飾嘴角難以抑制的上揚。這種建立在對世界底層邏輯共同理解上的幽默,讓我感覺到一種深刻的連結。

「在這層面上,」我說,語氣裡帶著一絲自我解嘲,「我剛才體驗到的這種好感,也許也只是多巴胺神經元的一次意外誤觸。」

「那就讓它誤觸吧。」她看著我,眼神清澈。「即使是錯誤,錯得動人也值得。」

我們就這樣在便利店溫暖的光線和窗外持續的雨聲中,從自由意志聊到了意識的本質,以及混沌理論如何修正拉普拉斯妖的預測能力。她的思考既快速又立體,充滿跳躍性,讓我必須調動平時捨不得使用的備用 CPU,全速運轉才能跟上她的節奏。她像一本打開的技術文件,每一頁都充滿了意想不到的內容。

期間,她偶爾會啜飲咖啡,咖啡的熱蒸汽在她的眼鏡片上結霜又迅速退散,留下一圈淡淡的霧影。那微小的動作,讓我的心裡生出一點溫暖的感覺,像冰冷的命令列介面,突然彈出了一個溫暖的圖示。那不是預期的程式碼,卻是意外的驚喜。

雨停得比預期要快。窗外,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閃動的倒影,宛如一幅分形圖畫。店員低頭清點著貨架,城市仍在夜班模式下運轉,發出低沉的背景噪音。她看了一眼手錶,然後輕輕地用杯子敲擊桌面三下——我捕捉到了一組結束對話的信號,像程式收到了終止命令。

她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種清醒的宿命感:

「我們不曾自由過。自由意志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不存在的變量。」 「但若能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並在這段被預先寫好的程式裡活下去,也許那就是最接近自由的方式了。

這句話像一個熱鍵 Ctrl + S,瞬間將整晚的記憶固化下來。我點了點頭,腦子裡卻同時冒出了另一行尚未執行的命令:

print("我想知道妳的名字。")

然而,聲帶的反應速度卻落後於思考,沒能趕上這句話的出口。

她推開椅子起身,動作輕盈而決斷:

「看來我們的語言模型相容性還不錯。」她看著我,眼中帶著探索的光芒。「下次,有興趣談談『顯化法則』嗎?我想檢驗一下,它到底是宇宙真的對意念做出回應,還是只是大腦內部參數調整後自我欺騙的結果。」

她將咖啡杯投入回收箱,像是在為我刻下最後一個旋律的註解。我只來得及再次點頭。她微微一笑,轉身,深藍色的風衣在夜色裡劃出一道安靜的弧線。自動門感應開啟又合攏的短暫瞬間,她消失在雨後清新微冷的空氣中。

桌上的杯中咖啡只剩下薄薄一層,我在杯中殘留咖啡的倒影裡,看見自己微紅的耳尖。那一刻,我才驚覺:那句沒有說出口的問題,已經在我的心裡迴盪良久,像一個在後台無限循環的函數呼叫。這個夜晚,不僅僅是一場關於演算法和自由意志的對談,更像是在我早已寫好的程式碼中,被意外注入了一段全新的、無法預測的變量。而我知道,這段變量將開始擾動我既有的運算過程。

一種衝動讓我追了出去。外面的雨已經停歇,空氣變得異常清爽,洗去了白日的塵囂,只剩下植物和濕潤泥土的氣息。幸運的是,她在走向車站的途中放慢了腳步。我們肩並著肩,沿著濕潤的花崗岩月台走向末班電車的車廂,腳底踩踏的輕響像某種規則的脈搏聲。她站在距離我大約半臂遠的地方,手裡拎著一個布製的書袋,袋口露出一本岩波文庫的書脊。她察覺到我的目光,微微揚起書脊,露出書的封面。

「宮澤賢治,」她輕聲說,聲音在空曠的月台迴盪著一種雨後的清澈,「今晚想複習《銀河鐵道之夜》。」

我笑了笑,這書名確實跟我們此刻的情景不謀而合——兩個在城市邊緣搭乘末班電車的外來者,彷彿即將駛向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軌道,在夜色中進行一場非現實的旅程。遠處,末班電車尖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像某個系統發出的警告訊號,電車龐大的身軀緩緩滑入站體,停靠。

車門開啟的一瞬間,她微側過身,用身體的邊緣護住了我的肩膀,替我擋住了旁邊一位匆忙趕車的上班族收攏不及的雨傘尖。那個微小的、下意識的保護動作,像一段未經編程的溫柔指令,在我心裡某個小小的開關處點亮了一盞燈。我感覺到一種類似於「好感」的訊號正在內部生成,其生成過程或許複雜難解,但輸出結果卻直接而有力。

空蕩的車廂裡只有三兩散客,他們的目光像失效的感測器,對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麻木。我們選了最後一節車廂靠窗的座位坐下。LED 車廂燈發出偏冷的白光,映照在她的側臉上,讓她的皮膚顯得格外溫暖。她卸下風衣,內裡是一件淺灰色的高領針織衫,襯得頸線柔和。

我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超過了「安全秒數」,像程式執行了不必要的延遲,急忙將視線移向窗外——城市的夜景在玻璃窗上變成了移動的油畫,光影模糊,像一幅失焦的印象派作品。我知道,窗外的一切也只是光線、水氣、以及我的視網膜與大腦共同作用下的產物,並非世界的真相。

她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偏移,望向窗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五蘊皆空。」

「大腦自動貼標籤,」我回答,感覺這個話題已經變成我們之間的共享變數,隨時可以被調用。「說不上背叛,但確實是一種欺瞞。」

她從書袋裡抽出一張底片相紙,遞給我。照片拍攝的是沖繩的海面,但海水呈現出一種偏綠灰色的調子,並不藍,也不清澈,帶著一種陰鬱的真實感。

「高中攝影作業,」她解釋道,「老師說,藍色能使人平靜。可我更愛沖洗失真的那一卷,像看到了海真正裸露的底色,沒有被『藍色』這個概念所偽裝。」

我接過照片,指腹輕輕摩挲著相紙粗糙的表面,彷彿能感受到那片偏綠灰色的海的真實溫度。

「真正的海,」我將照片還給她,語氣裡帶著一絲共鳴,「也許就是這樣,無力討好,不符合人類對『藍』這個概念的預期。」

她抬起眼,凝視著我,眼神裡沒有責怪,只有一種理解的微光。列車穿過高樓之間的縫隙,窗外的霓虹燈光倒射進車廂,在她眼中閃爍著破碎的光芒。我們沉默了數秒,那種沉默並非尷尬,而是一種默契的停頓,像兩組程式碼在解析彼此的格式,確認通訊協定的相容性。

列車緩緩駛出地下隧道,進入了地面區段。窗外的高樓和它們的 LED 招牌快速地向後退去,變成一串串模糊的光帶。

「Anil Seth 說,」我開口,將話題引向了更為學術性的層面,引用那位神經科學家的觀點,「意識本身是一場受控的幻覺——大腦不斷地根據感官輸入進行生成模型的預測,再用感官的反饋作為標籤進行校正。我們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都是大腦建構出來的最佳猜測。」

「所以每個人的大腦都是一台私有雲,」她接過我的話,用程式術語進行類比,「各自持有世界 API 的不同版本。我們以為我們感知到的是客觀真實,但實際上只是在調用自己大腦雲端裡儲存的、經過壓縮和處理的數據包。」

她拿起手機,對準窗外快速變換的夜景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她指尖迅速地在螢幕上調動著色彩飽和度的拉桿,將照片中的顏色拉到極致飽和,整座城市瞬間變成了一幅充滿霓虹燈光的童話世界,絢麗而失真。

她將螢幕遞到我面前,指尖在觸控螢幕上輕輕觸碰我的指節。那一下觸碰短促而溫暖,像電流通過,只夠皮膚記住那微弱的熱度,卻足以讓我的心率在監測儀上顯示出異常的波動,從穩定的 68 bpm 瞬間拉高到 93 bpm。

「看,」她輕聲說,語氣裡帶著一絲惡作劇般的玩味,「只要加一行飽和度調整的程式碼,就能輕易地替換掉整個宇宙的配色方案。」

我凝視著手機螢幕上那絢麗到失真的城市夜景,以及她指尖殘留的溫度。

「如果想改變人生的參數,」我低聲說,將她關於色彩的類比延伸到更廣闊的層面,「也許需要的只是改變注意力分配的權重,或者調整對特定輸出的偏好係數。」

她收回手機,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個笑意像一扇半開的門,允許我窺見她內心深處的一小塊空間,裡面可能儲存著一些未被公開的程式碼。這種被理解的感覺,讓一股溫暖的電流在我身體裡流淌,彷彿兩個獨立運行的系統在這一刻達成了暫時的同步。

列車再次滑入了地下隧道,車廂內的燈光隨著列車的移動閃爍了兩下,陷入一種短暫的、不穩定的狀態。她忽然轉過身,正對著我,玻璃窗上映照出她帶著微光的眼睛和她自己的影子。

「如果自由意志不存在,」她再次提起這個核心命題,語氣變得更加輕柔,彷彿在觸碰一個脆弱的變數,「那愛情算什麼?」

我的心臟再次因為她漏跳了一拍,知道對話即將觸及更為私密和複雜的層面。

「會不會,」她繼續說,眼神像在探尋某個程式深處的未知錯誤,「愛情也只是進化為了促進配子交換而設計的一種誤差容忍機制?一個為了讓生物願意合作繁殖而編寫的次級模組?」

我深吸一口氣,列車在隧道中行駛的轟鳴聲像背景噪音,襯托著她微弱的聲音。

「也許是吧。」我緩緩地回答,將這個殘酷的邏輯呈現出來。「從演化和生物學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高效的演算法。可人類,」我頓了頓,腦海中浮現出各種關於愛情、承諾、犧牲的故事,那些似乎無法簡單用演算法解釋的行為,「即使明知道那些台詞是寫好的,明知道自己可能只是在執行一段被預設的程式,卻仍然甘願入戲。」

她眼中閃過一絲好奇:「為什麼?」

「因為戲本身,」我望著她,「帶來體溫,帶來在冰冷邏輯世界中無法獲得的連結感和溫暖。」

她靜靜地聽著,然後輕聲說,語氣裡帶著一種實驗性的試探:

「假設我說,我開始喜歡跟你聊天的調調,」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彷彿在等待某種數據回饋。「那只是多巴胺神經元在加班產生正向回饋訊號?還是說,我在這齣大腦編寫的戲裡,挑中了你這個角色?」

我感覺臉頰有些發燙。這種將情感完全解構為生理和演算法層面的對話,既理性又帶著一種奇特的親密感。

「從分類上來說,」我抬起頭,看著她微彎的唇角,「這屬於一種正向增強。至於我們是演員與否,或許在當下的語境中,沒有那麼重要。」

「如果自由意志只是幻覺,」我望著她,試圖從她眼中讀出什麼,「愛情充其量也只是一串美麗的誤會,只是神經元在荷爾蒙與進化壓力下的合作協議。」

她凝視著我,眼裡有車廂燈光的微光閃爍。

「但我不介意接受這份協議——哪怕簽名是偽造的。」她的回答像靜水深流,沒有多餘的浪花,卻直達河床深處。

我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落到我放在膝上的手背。我的手指微微在顫抖,但我努力保持鎮定。隧道漆黑的窗戶裡,映照出我們緊貼在一起的倒影,像兩行尚未宣告變數類型、卻已經暗自纏繞在一起的程式碼。車廂燈光忽明忽暗,讓我們的倒影也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彷彿我們存在的狀態也在隨著光線進行著某種不確定性的疊加。

列車緩緩減速,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然後穩穩地停靠在月台。抵達終點站了。她需要在這裡轉乘表參道線,而我則需要換乘另一條線回宿舍。月台的燈光略顯昏暗,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離別的氣息。她走到電扶梯前,然後回過身,站在比我高一級的階梯上。

我望著她,知道如果此刻不說,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腦海中的

print("我想知道妳的名字。")

指令再次被調用,這次,我決定讓它執行。

「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我開口,語氣比我想像的要平靜。

她似乎預料到了這個問題,沒有絲毫猶豫。她從布製書袋裡取出一張攝影卡片,卡片的背面除了地址欄外,只寫了一行 URL 位址,並在角落畫了一束彎曲的光譜線。

她將卡片遞給我,眼神裡帶著一種只有程式設計師才能理解的默契:

「掃描這個 URL。頁面是加密的。」

她頓了頓,然後語氣中帶著一絲俏皮地說:

「至於名字——等到我們再見面時,你自然會知道。」

電扶梯開始向上移動,她隨著階梯逐漸遠離我。月台的燈光在她長髮的髮梢鑲上了細碎的銀邊,讓她看起來像即將消失在更高維度的數據流中。我忽然意識到:對她的這種喜歡,或許不僅僅是多巴胺的「誤觸」,更像在我既有的情感程式庫中,誕生了一段全新的子程式,其功能和影響力尚未可知。

我想開口追問,想讓她留下來,但湧上月台的人流將我推向了出口的方向,我被捲入了城市的數據洪流。

我掏出手機,在出口處的角落,迅速掃描了卡片上的 URL。瀏覽器跳出一個加密的頁面,頁面上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If you understand wavelength, send me the color that isn't there.」

我望向窗外濕漉漉的夜空。沒有星星,只有遠處工地探照燈在低垂的雲層中劃出鋸齒形的光束,像某個大型系統發出的紊亂信號。我忽然明白,她要的答案不是一個顏色名稱,而是我是否接受世界本質上是虛構的這一觀點。

450nm,那段被大腦編碼為「藍色」的特定波長,一個在客觀世界中並不存在、只存在於我們感知系統中的概念,比任何語言都更適合用來表達此刻的心情。

我將手機收入口袋,心裡升起一股靜謐而自足的暖意。沒有名字也沒關係;她留給我一道光,一個謎題,一個通往她世界的加密通道。我將循著這道光,這段被標註為 450nm 的波長,一步一步地向前。我知道,這個夜晚只是開始,而未來的路徑,正等待著被我的每一步「觀測」所「塌縮」。

我們從未自由,卻在覺察那不自由的瞬間,看見了一道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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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ifest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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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改變了這個世界的太多事。 當我開始觀測自己的意識模型,並刻意構築一份語言結構的演示,我開始懷疑: 這與我們訓練模型、堆疊參數、輸出預測究竟有什麼不同? 模擬與顯化的界線,本來就從未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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