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聽見她說「這旋律像一段最小損失的壓縮算法」,於是我抬頭,看見了她的眼。
那間唱片行藏在台北仁愛路一段的巷子裡,地圖上找不到標記,連門口的金屬招牌都鏽得模糊不清。進門時,牆上正播放著坂本龍一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那段鋼琴旋律像某個內部程式正在自我校正,音符間透著某種悲傷的簡潔。
我走到角落的中古黑膠唱片架區,指尖掃過一排排封面,並沒有明確目標。在這個數位化的時代,類比媒介已成為某種懷舊儀式。我只是隨機採樣這些物理訊號,沒有任何預設目標。那是我喜歡的狀態:輸入雜訊,靜待輸出。
直到她開口:「這旋律像一段最小損失的壓縮算法。」
我以為她是在對誰說話,轉頭發現她正看著架上的 David Sylvian,眼神專注,像在解析一份尚未標註元資料(metadata)的資料包。又一個非預期的輸入源。我感覺到自己的心率上升了約 15%,瞳孔略微擴張,大腦短暫斷訊。
一頭俐落短髮,眼神乾淨,雙眼明亮而不閃躲。穿著白襯衫和卡其長褲,背一個深藍色帆布側背包,像是剛從某個沒有鐘聲的大學校園穿越過來的。
我不確定是什麼觸發了我的回應,也許是那個「壓縮」的術語,讓我誤以為她來自我的語言系統。
「妳是說保留動機張力的部分,只壓掉情緒的過曝區?」
她側過頭,第一次對我微笑。
「或者只是壓掉無法承受的記憶頻寬。」
她笑得自然又明亮,像從某段純淨訊號中跳出的一次正確回應。
「妳也喜歡 City Pop 嗎?」她忽然問,並從架上拿下一張封面帶有霓虹紅紫色彩的唱片。
「這張超讚的!」她輕聲說,彷彿那段旋律本身就是被驗證過的真理。她語氣裡的確認感,像是某個值已經過測試,被寫進了穩定版的輸出。
我點頭,看著她興奮地抱著那張專輯,那是一種高頻能量狀態下的純粹輸出。她的喜悅不掩飾、不轉譯,像裸露的訊號源。
「City Pop 的律動感,」我說,試圖加入對話的流程,探測更多參數,「像一種被精準校準過的節拍,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點觸發聽者的共鳴。」
「對對對!」她說,輕輕在原地晃了晃身體,像在同步那個腦內剛剛被喚醒的節拍。「就像大腦裡某個開關,在聽到某種音階時會自動被打開。」
我觀測著她的動作、語調、眼神,內部 valence_alignment
指數急速上升,cognitive_engagement
升至高區。
我們的對話像臨時開啟的 WebSocket,沒有交握(handshake),但封包穩定來回。
她提到她喜歡分析旋律結構,因為「音樂是語言壓縮到純頻率層的嘆息」;而我則說,程式碼有時也是一種音樂,但缺乏可重播性。
她最後離開前,只說了一句:「希望下次還能在這個頻率相遇。」然後沒有留下聯絡方式。
我站在唱片行門口,眼看她在陽光下的背影漸行漸遠,腦中出現的是一行尚未編譯的程式碼:
const her = undefined;
那段旋律依然在唱片機裡緩慢旋轉,而我的記憶系統已經將她標記為:異常輸入,待補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