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宗方濟各工作至生命最後一刻,主持復活主日彌撒後息勞歸主,令人由衷敬佩。觀看梵諦岡為他舉行的安息彌撒,聽著主持人講述他的生平,加上旅居歐洲以來的種種體驗,心中不禁湧現一番省思:宗教領袖與信仰群體,在變動不安的世界中,該以怎樣的方式自處,又如何面對自己的局限?
方濟各被譽為最貼地的教宗之一。在位期間,他多番強調,天主教會必須走下神壇,離開權力象徵,回到人群之中。面對教廷千年來積累的制度、威權與神聖光環,他選擇以簡樸的生活方式,堅持以平民之姿接觸信眾,可想而知,當中所遇到的挑戰不可勝數。他的身體力行,無聲地傳達著一個訊息:只有真誠回應人類苦痛與渴望的宗教,才不背離本懷。我雖非天主教徒,亦非基督信仰者,但了解到方濟各任內的種種嘗試,無疑為羅馬教廷帶來了新的氣象,也顯示出——在今日的世界裡,宗教團體已無從迴避改革之路。
在方濟各任內(2013–2025),世界局勢急劇變化,衝突、戰爭、人道危機層出不窮。教廷努力就氣候變遷、移民問題、經濟不公、戰爭與和平等議題發聲,但整體而言,對全球政治與社會結構的影響力,早已大不如前。即使教宗本人具備強烈的人道精神與道德訴求,教廷本身在現代國際秩序中,也不得不承認自身的無力與無能。坊間對教廷努力的評價,多停留於「聲聲呼籲」的無奈——戰爭衝突仍在延續,歧視與不公依然存在。這種無力感,或許正是當代所有宗教組織需共同面對的現實:人類社會走向多元、世俗與碎片化之際,傳統宗教權威無可避免地被質疑與削弱。
作為統領全球十數億信徒的精神元首,教宗方濟各肩負重任。然而,教廷內部龐大而複雜的體制,與千年累積而成的權力結構,使任何改革都舉步維艱。他既要推動革新,又不得不在保守與進步、傳統與現代之間小心拿捏。無論是性侵醜聞、中梵建交、財務黑箱等議題,即使對我這樣的非教徒而言,亦曾感到震動與關注。方濟各所能作出的,往往僅限於象徵性的呼籲與逐步推動,而非徹底清理與重建。這種局限,並非源於個人能力不足,而是整個龐大組織結構中,個人之力難以撼動的必然。
然而,也正因如此,方濟各的身影愈發令人動容。他以堅韌而溫柔的靈魂,謙卑地走在人群之中,以身作則,嘗試推動教廷朝向更貼近人間的方向。他的生命旅程,讓我深深感受到:人的力量本就有限,即使身居高位,亦無法逃脫時代巨輪與歷史結構的推移。但正因為有限,人更需承認自己的軟弱,更需珍惜每一分善意與努力,堅守信念,不懈前行。
方濟各的一生,或許正是這份堅持的最佳注腳。他以身作則,告訴世人:即使無法改變一切,我們仍能在有限中,虛懷若谷、不卑不亢地活好每一天;在變幻與不完美中,燃亮那一盞微光,既照耀自己,也溫暖他人。擇善固執,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