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場遺產拍賣中買了一個露營背包,結果在裡面發現了這些紙張。(第三集)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22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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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來自發掘者的話

給還沒讀過這段旅程的新讀者:請從第一與第二部分(合併第一集),以及第三部分(第二集)開始。這樣你才能感受到這篇日記的真正重量。

我原以為 Ruth 的日記可以在上一則更新中劃下句點。

但我錯了。這還不是結束。 至少,還會有一章。

u/kiastrashero 和其他讀者曾問我:

「你現在,對於公開 Ruth 的日記,有沒有覺得比較釋懷了?」

我的答案是,

是的。

不是。 我不知道。

我很感激這麼多人在 Ruth 的筆跡中找到了某種意義。

但每次點開這些檔案時, 我總覺得……自己像是闖入了墳墓。

像是打擾了某樣,原本應該保持沉默的神聖。

前一晚,我夢見了她。

她站在林中,遠遠的,身影被低垂的枝葉遮蔽。

我幾乎看不清她的臉。 但我聽見她說話。

聲音低沉、乾澀、年輕,

和她寫下那些殘酷日記時一模一樣。

在夢裡,我問她:

「妳希望我繼續貼出妳的日記嗎?」

「妳還有什麼未完的願望嗎?」

「我該做些什麼,才能讓妳的靈魂安息?」

她沒回答。

只是轉身。

搖搖頭。 走進樹林深處,消失無聲。

你們會說這只是普通的噩夢。

會說我該去散步、呼吸點新鮮空氣。 也許你們是對的。

也許,我只是陪死者走得太遠了。

所以說,我現在感覺有比較好嗎?

不。

但我想……我已經接受了。

今天,我們從 12 月 2 日 開始。

從 Ruth 和 Bill 抵達 Red Hill 後的第一個早晨

這段故事的尾聲,就此展開。


12月2日|腐敗之鎮

我醒在那張椅子上——寫日記寫到睡著。

煤油燈幾乎熄了,燈芯燒得太深,浪費掉一大截燃料。

櫃子裡還有一罐備用油,但不會撐太久。

我得學會更節省。

Bill 不在,但他把床上的棉被蓋在我身上。

我在交誼廳找到他。

他站在麋鹿標本前,沉默地打量那些空洞的眼窩與齜牙裂嘴的顱骨。

桌上散落著幾本野外手冊和舊曆書。

木爐裡火燒得很旺,熱氣一下一下地「噼啪」作響。

但 Bill 一點也不放鬆。

他低聲向我打招呼,腳步謹慎。

我差點忘了他那隻還未痊癒的腳。

「讓我再看看你的腳吧,」我說。「既然這裡安全,你應該好好休息幾天。」

他搖頭。

「不,我們不安全。妳來看看。」

他帶我走出旅館,站在門前的木造走廊上。

地上沒雪,但滿是泥濘,濕軟得足以留下痕跡。

我們昨晚走過的腳印還在。

但不只我們的。

更多的腳印,密密麻麻、來回踱步,

像是什麼東西圍著旅館,一圈又一圈地徘徊。

有些碎石完全被刮開,留下一道道凌亂的裂痕。

這些腳印,繞著我們整晚安睡的旅館,畫出了一個完整無缺的圓圈。

這是一場監視。

一場靜默的包圍。

吹哨者,昨晚就在這裡。

他們現在離開了,但離開了多遠?

我彷彿被抽光力氣,癱軟在門邊,幾乎無法呼吸。

「但傳說裡……吹哨者是不留痕跡的……」我喃喃。

Bill 聳肩,一臉麻木。

「這些看起來就是人類腳印。像成年男子在地上拖行。」

他說話的語氣疲憊,沙啞。

「你怎麼了?」我問。

他搖頭,「不重要。不重要是誰做的,是吹哨者的遊戲,

還是 Red Hill 的人昨晚冒出來,故意嚇我們…… 就算是外星人、地底怪, 或者 Lillian 和 Geoff 從墳裡爬出來,我們不能待在這裡了。」

他打開門,讓我先進屋。

「我們收拾能帶走的東西,往南走。找下一個村落。儲藏室裡還有些裝備——帳棚、油布、燈、爐子。我去找車。妳先開始打包。」

我站在門口,呼吸急促,喉頭滿是鐵鏽味。

「不行。」我說,「我們不能再分開了。

白天也不比夜晚安全。 不能再犯一次錯。」

他頓了一下。

「好。」他妥協。「我去拿裝備,妳去廚房找食物。

收完我們一起去找車。這樣可以?」

我點頭,卻無法完全說服自己。

我們到底還能逃多久? 餓死、凍死、還是走進更深的迷霧?

我們早從空中看過這片地形。

那是死路的國度,伐木道與幽靈鎮交錯, 被森林封鎖,被時間遺忘。

我們知道,Red Hill 是一條死巷。

只有一條路往西,通到簡陋的飛機坪與每年一月結冰的碼頭。

這裡的郵件,只靠夏天的船。

Bill 心裡也清楚,這裡,沒有出口。

也許,吹哨者們也知道。


我告訴自己:一件事、一件事慢慢來。

先處理食物。

我走進餐廳,越過一張冷清的自助長桌,進入廚房。

廚房意外地現代,

木飾面櫥櫃、一扇閃閃發亮的不鏽鋼冷凍庫門,

每樣設備都彷彿剛拍過雜誌照。

這裡曾經準備好迎接有錢而持槍的觀光客,

來看熊,來消費野性。

如今,那些櫥櫃近乎空無一物。

只剩幾杯發霉的麵粉、一瓶臭掉的油、

一大罐糖漬水果、一盒皺巴巴的茶包、 一罐奶粉,還有一塊黏成磚的方糖。

我打開冰箱,腐爛的氣味瞬間淹沒我。

我幾乎嘔吐,急忙關上門。

裡頭是一堆長毛的蔬菜、變質的肉、

還有染著黑斑的塑膠包裝。

我倒抽一口氣,大概發出聲音了,

因為 Bill 立刻衝進來,眼神驚恐。

「怎麼了?」

「冰箱……滿滿的都是壞掉的東西。」

他皺起眉頭。

「不對。這裡關閉前應該都清過了。」

「但這裡根本沒關過啊。」我說,聲音發顫。

「門沒鎖、桌椅沒收、電視櫃開著、窗簾也沒拉……」

「發電機裡還有油,」他低聲說。「一點冬季封館的跡象都沒有。就像他們是突然逃走的。」

我喉頭乾澀,像被砂紙刮過。

我走向冷凍庫,雙手猛力扯開門。

我要確認。

如果連冷凍庫也爛了,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Bill 站在我身旁,手掩住鼻口,警覺地看著我打開門。

門「嘎吱」一聲張開。

裡面的東西,比冰箱收得還整齊。

包著紙的腐肉縮成一坨。

冰與冰淇淋雖融,卻還被困在容器裡。

霉味重得像輪胎燒焦,

但我本來以為——這裡還算無害。

「Ruth。」Bill 說,手輕輕搭上我肩膀,想讓我轉過身。

「別看。」

「什麼?」

我看見了。

冷凍庫最深處,

堆著的冷凍蔬菜袋後,露出一雙圓頭鞋。

地板閃著一層乾掉的液體光澤,

像是從那些包裝中流出來的, 幾天前?幾週?

「別看……」他重複,但我已經走近。

那雙鞋,連著一雙細瘦的腿、彎著膝的屍體,

穿著黑色摺褲與白制服。

是這間旅館的廚師。

她的頭髮花白蜷縮,臉乾癟發灰,身體早已失溫。

我往前踏一步,赤腳黏在冰冷黏稠的地板上。

Bill 的手緊扣我肩膀。

「看我,Ruth。別看她。」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拉著我,穿過廚房與大廳,回到房間,

將我包進棉被裡,輕輕合上門。

這裡的死亡……比森林裡還陌生。

她死在有人鋪好床、有滿櫃食物的室內。

這裡,原本該是安全的。

「為什麼……他們會把她,丟在這裡?」

他跪在床邊,用濕毛巾為我擦腳,

把那些冷凍庫的污漬從我皮膚上抹去。

我曾經脫下的鞋,還留在前門口,

像是上個季節的記憶。

他的聲音發抖:

「妳昨晚……聽到了什麼?

妳把我吵醒了。那是什麼聲音?」

「像嬰兒……哭聲。清清楚楚的嬰兒哭聲。」

「燈塔守衛說,

有時他會聽見吹哨者在笑,笑聲就像他爸媽婚禮後,在教堂接待廳的那種聲音。 牠們會進到你腦子裡,Ruth。會引你靠近。 妳不能讓牠們得逞。」

我呆住,說不出話來。

所以他繼續說下去……

「我在想,他們那些東西,早就在 Red Hill 這裡等著了,等我們來。」Bill 說,聲音低低的,「他們嚇壞了鎮上的人。一定是早就斷電了,她進冷凍庫之前。門外還掛著一件厚羽絨外套,她卻沒帶,肯定是太過慌亂,才鑽了進去想找個安全的地方……然後其他人開始逃,她卻出不來。這一切……應該只是場意外。」

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輕輕揉著我的腿,像在安撫。

「他們根本不知道她還困在裡面。」

我盯著他,眼前不斷浮現那雙沾著血的手指。

「門上有鈴鐺。」我低聲說,「她的指甲,Bill……她的指甲抓破了,鮮血全在門把上……」

他停頓了一下。

「也許……那時已經沒有人聽得到那鈴聲了。也許其他人……」

我突然挺直身子,心跳快得要爆開。

「那天晚上,下冰雹的那天……你什麼都願意做,只為了讓 Ira 安靜下來。不是嗎?他們……他們鑽進 Ira 的腦子裡了,對吧?那個女人……也許他們也入侵了她的思緒。」

Bill 皺起眉,「妳的意思是……是她自己的同伴把她鎖在裡面?」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用盡學者的理智說話:

「你記得那些老故事嗎?每個版本幾乎都有,吹哨者不會殺光所有人,總會留一個……那個人精神最脆弱,會慢慢發瘋,抓爛自己的皮膚,開始攻擊自己的同伴……Lillian 說,那就像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Bill 靜默地點點頭。

接著,他低聲講起那個我們曾聽過的故事,那戶住在北方燈塔附近前哨站的人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爸爸、媽媽、三個孩子。

有一天,那個父親發出一封訊息,說他已經親手掐死了妻子和孩子,因為他「收到了警告」。

可當巡山員趕到時,屋裡什麼都沒剩下,

沒有人影,沒有掙扎的痕跡,沒有一絲血跡, 就好像……一家五口,直接從岩石邊沿蒸發,墜進大海。

Bill 勸我休息一下午,可我哪裡靜得下來。

「我準備好了,」我說。

我們兩個沉默著,開始打包行李。

我有點貪心,把背包塞得太滿——棉被、備用電池、蠟燭、火柴、浴室裡的漱口水、剩下的煤油,全都帶上。

Bill 在一個上鎖的抽屜裡找到一把手槍和幾發子彈。他二度鼓起勇氣走進冷凍庫,從廚師的外套口袋裡摸出鑰匙。

「她……留了東西。」他回來時說。

冷凍庫裡的牆上掛著一塊夾板,上面是存貨清單和一支筆。

那女人,那位廚師,在紙背後的空白處,寫下了一段近乎絕望的留言:

「我終於明白了,這麼多年來,每一個漫長的冬天,聽著那些該死的東西在林子裡嚎叫……

吹哨者,一直站在我們和某種更可怕的東西之間。

他們一直在保護我們,把那東西擋在外頭。

他們一直在警告我們,而現在,已經太遲了。太遲了。

那東西終於來到了 Red Hill。」

我照字抄下來,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反覆咀嚼這段話。

「妳說對了,」Bill 搖搖頭,讀完後,語氣像是帶著一種無力的嘲諷,「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我正用膠帶纏著壁爐火鉗的末端,聽到這句話時停下來,眼神不由自主看向 Bill,腦海裡一遍遍重複那女人的留言。

「他們抓到了 Ira。」我低聲說。

「是,」他點頭。

「但他們沒有殺他。沒有傷他。他還能活著回來。」

「他逃出來了。」

「可是……」

「我不想聽,Ruth。」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

我點點頭,什麼也沒說,低頭練習揮動火鉗,猛力擊打那些木柴。

到頭來,我們所謂的「研究」,不過是沿路撿拾別人遺留下來的斷簡殘篇。

我們走了這麼遠,以為會學到什麼,最後只學會了恐懼。

我們聽過那詭異的哨聲,但從沒真正見過牠們。

我們害怕的是看不見的東西,但會不會,真正該害怕的,是我們根本沒想到過的「另一種東西」?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幾乎沒有生還者。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兩個,到現在還活著。

某種……未知。

我們寫了一張字條,放在旅館大門邊的桌上。

上面是我們的名字、日期、家裡的聯絡方式, 還有一句道歉:我們沒能替冷凍庫裡的女人做得更多。

我們無法負擔掩埋她所需的力氣。

我套上那件廚房外掛著的羽絨外套,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Bill 則把自己的衣服穿在 Gary Law 的外套底下。

我們輕聲踩過那圈詭異的腳印,慢慢走出旅館,耳朵貼著風聲,仔細聽著四周的動靜。

日光下的 Red Hill,滿目都是「來不及帶走的東西」, 整齊堆好的木柴、乾枯的花盆、還有開著的車庫門,裡頭一片混亂。

「這裡的車不多。」Bill 說,我們穿過整條街,來到那條細細的土路。

「那應該就是撤離時走的路,對吧?」我硬是讓聲音裡帶點希望,「他們一定是開著車,沿著這條路撤走的。」

Bill 聳聳肩,沒什麼反應。「也許通到碼頭,也許是飛機場……誰知道?這種鎮通常會有疏散計畫。但我們可能會開到死路也說不定。」

「不過,總比困在這裡餓死要好。或者……更糟。」

他拉了拉外套,抬頭看著那片亮得過分的天色。

我們沿街查看每一戶人家。

門幾乎沒鎖,有戶人家甚至還把鑰匙掛在門把上。 我們找到一把藏在床墊下的左輪手槍,還救出一隻瘦骨嶙峋、脾氣暴躁的狗。

當我們打開儲藏室的門,那狗飛也似地竄進森林裡,連頭都沒回。

光是這一小段探索,已經讓我精疲力竭。

Bill 一路緊握槍柄,神經緊繃, 不斷回頭,眼神像狼一樣敏銳。

我感覺肩膀快被背包的帶子勒到麻痺。

最後,我們找到了兩輛還堪用的車,一台小貨車、一台釘胎的吉普,車鑰匙就放在儀表板上。

Bill 把雙手撐在吉普車的引擎蓋上,彷彿那是一條救命索。

但我,站在原地,腦海裡仍在反覆思索那段讓人不安的遺言。

「如果……我們不離開呢?」我突然問。

「什麼?」

「你自己也說過——那條路的盡頭什麼都不一定有。我們可能開到海邊被困住,又要開始徒步,在林子裡打轉……」

「我們現在就在危險之中,Ruth!妳沒看到那些腳印嗎?」

「我看到了。他們昨晚包圍了我們,但……我們還活著,不是嗎?幾個月來,吹哨者就在我們附近,可我們還是活著!」

「那去跟 Lillian 和 Geoff 說啊!跟 Ira 說啊!」

他吼起來,呼吸急促,臉上泛紅。

我眼淚幾乎流下來,但不是因為害怕或傷心,而是因為……太累了。

再給我一晚,Bill。」我懇求,「再讓我過一晚正常的生活……泡個熱水澡,好好暖一次身子。我真的,真的好累了……」

他沒直接說話,但當我們站在吉普車旁時,雪慢慢落了下來,薄薄一層,靜靜地紛飛。

我們回到旅館。

Bill 動作很慢,很重,鎖門、堵門、拉窗簾、檢查武器…… 他的每個舉動都像在說:我們很快就得離開。

我們把床搬到交誼廳,靠近火爐,

把沙發和桌子全推到窗邊。

鋪床、抖開棉被、壓平皺摺,

這些動作彷彿是一種儀式。

夜色,逐漸降臨。

「明天一早我們就走。」Bill 語氣堅定地說。

「我想燒水,泡個澡。」我回應。

他眼神裡閃過一絲柔軟,「我記得儲藏室裡有毛巾。」


12月5日|靜止的哨聲

水壓很弱,但水龍頭還有點餘力,應該是抽自那座水塔吧。其實我也不需要太多水,只裝了浴缸底部那麼淺的一層冷水,我不想稀釋熱氣。

我迫不及待想要洗掉身上的一切:那個死去的廚師、Gary Law,甚至……Ira。想要把森林的氣味徹底沖乾淨,假裝我們沒做過那些可怕的事來換取活命。

我鬆開綁了一整天的頭髮,看著它們像條條油膩的藤蔓滑落肩膀。頭髮長了很多,末端開岔、夾雜幾絲灰白。Ira 總說他喜歡我留長髮。我差點就用口袋裡的折刀把它們全剪掉,想像著失去這團沉重髒亂的感覺,那種輕盈,那種解放。

現在的我,對「乾淨」的渴望,就像對食物和水那樣強烈,一種無法滿足的本能,彷彿再怎麼洗,也洗不乾淨。

我還沒開始放熱水,就聽見 Bill 在走廊裡狂奔的腳步聲。他猛地推開浴室的門,看見我半脫著衣服、頭髮全散開,立刻退了出去。

「是牠們。」他隔著門,聲音急促地說。

我們蹲在前廳,遠離窗戶,屏住呼吸,聽著那聲音,高亢、鼻音、又帶著深沉的喉音?根本很難形容。那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滲進骨髓的本能反應,是寫進我們哺乳類基因裡的警訊:危險。

Bill 把火鉗、兩把槍遞到我面前,讓我選。我拿了那把左輪手槍,轉輪裡只剩四發子彈。他拿了裝滿子彈的手槍,火鉗和斧頭則靠牆立著。

他站到我身後,幾乎是貼著我,嘴巴湊到我耳邊。

「至少四隻,」他低聲說,「近到我聽見腳步聲。」

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那哨聲就像汽車喇叭一樣刺耳,震得我們的脖子都繃緊。門廊的木板發出嘎吱聲,但我們角度太差,幾乎看不到窗外的情況,爐火與燈的光也只勉強照到門口那一塊。

「我們可以走後門,」他喘著說,「去最遠那間小木屋,不開燈,直接衝。」

這計畫很合理,吹哨者或許會被爐火和燈光吸引,不會注意到我們逃跑。但那一刻,我已經沒有再逃的力氣了。

如果我們被趕出旅館,那接下來呢?牠們會不會又從小木屋趕我們出來?我們怎麼撐過雪夜,再次流浪?我腦中閃過那天丟下的曬衣繩、空帳篷,還有那場橫跨山谷的絕望奔逃。那代價,我們已經付過一次了。

「不。」我低聲說,「這次……不再逃了。」

我掙脫 Bill,衝到前門。門外,那低語還在持續。

Bill 在後面大喊阻止我,但我已經用力打開門。

眼前,只有一個人影。

黑瘦、搖搖晃晃,站在台階下。 削瘦的肩膀下,是亂糟糟的長髮,頭垂著。

恐懼讓我什麼都看不見,只剩下手裡的槍。我抬起來,走上前,扣下扳機。

火光閃現間,我看清了那張臉,

腫脹的下唇、空洞的眼睛、額頭貼著濕透的頭髮。

他就那樣倒下去了,像風一樣無聲地被吹倒。

我跟著撲過去,壓在他身上,緊緊抱著那具已經冰冷的軀體,哭著把臉埋進他的頰邊,不停低語道歉。

我當時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後來是 Bill 告訴我,那時根本沒有哨聲、沒有其他影子,只有 Ira,只有他的血跡和腳印,還有我們的尖叫。

Bill 把我們一個一個拖回屋裡,先是我,再來是 Ira。

他把 Ira 放在地上,我則趴在 Ira 身邊,臉貼在他快冷透的胸膛上,無聲地問著這幾週以來積壓的問題,那些,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問題。

.

Bill 那晚一個人睡在房裡,把我留在交誼廳和 Ira 一起。我陪著 Ira 三天三夜,盯著他的遺體,試著理解這一切。

他右臂不見了,殘端被某種方式燒灼過,但整個傷口已經潰爛嚴重;他赤著雙腳,腳掌凍瘡;眼睛裡全是爆裂的血絲,頭髮一撮一撮地掉落,左手的指甲變長又破碎,像動物的爪子。

「他……撐不到那晚,」Bill 一直說,「這不是妳的錯。」

我為 Ira 刮了鬍子,但沒什麼幫助,沒有讓他看起來更「人」一點。淚水早就模糊了我的視線。

「妳有發現嗎?」Bill 說,「那天一打開門,那哨聲就全停了。」

「我對不起他。」我低聲說。

「不是,Ruth,妳有聽懂嗎?那哨聲全停了。瞬間停了。外面什麼都沒有,只有妳和他。」

「我只看到他的臉。」我輕聲說,「什麼都沒看到,只有那張臉。」

那些腳印圍繞著木屋,而 Ira 是走在其中的,這點,我們知道。

自那一夜後,吹哨者就消失了,完全沒再出現過。

.


12月7日|冰封之下

Bill 今天幫 Ira 挖了墳。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土表結了冰,挖起來極其費力,他花了幾個小時。

我們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早就習慣死亡,但我找到 Bill 時,他坐在坑邊,雙腿懸在洞裡,臉埋進手掌裡,哭得像個孩子。

我不知道怎麼辦,只能坐在他身邊。Ira 的遺體還包裹在旅館裡,那件淡黃色的床單包著他,好讓我們看不見那張臉。

我們就那樣靜靜坐著,彷彿假裝自己很安全、彷彿 Ira 還活著,彷彿眼前的洞不是墳墓,而只是個普通的坑。

冷風滲進我的關節,像玻璃碎片一樣鋒利。

「我們……要不要陪他一起下去?」Bill 低聲說,眼神空洞地盯著洞底。

我輕撫著他的後腦勺,一時之間竟答不上來。

我們曾經有多少次機會去死?而我們一次又一次拒絕了。

我低頭,看著那個黑黝黝的洞口,雪花細細地落下,堆積在底下,過不了多久,就會填滿整個墳坑。屆時,它會像個冷凍櫃,把我們的身體保護起來,直到 Red Hill 的人回來、直到春天解凍。

我聽說凍死是一種溫柔的死亡,就像睡著一樣。

最後,Bill 起身,默默地抱起 Ira,把他放進坑裡,然後上來,站起身,拉著我一起離開。

「對不起,」他說,雖然我一句話都沒說過,「別理我剛剛那些話。」

(未完待續)

翻譯改寫自「Ruth's account of the Whistlers -- Part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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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整理的緣故,把大大小小的箱子、袋子,全都開箱一次了。 翻找出來的不只是各種各樣神秘物品還有佈滿灰塵的歲月。 拆到了蠻多全新的物品的,簡直像是舊型雜貨店年久失修的小倉庫。 一一拆封,除了古古怪怪的物品現身,緊接著的是一場場無法按下暫停鍵的記憶回溯。 第一次路跑得到的完賽獎牌與全新的短踢,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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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整理的緣故,把大大小小的箱子、袋子,全都開箱一次了。 翻找出來的不只是各種各樣神秘物品還有佈滿灰塵的歲月。 拆到了蠻多全新的物品的,簡直像是舊型雜貨店年久失修的小倉庫。 一一拆封,除了古古怪怪的物品現身,緊接著的是一場場無法按下暫停鍵的記憶回溯。 第一次路跑得到的完賽獎牌與全新的短踢,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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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淨的家,會有好事發生。」 收納口訣:集中處理 挑選 分類 歸位 作者: 廖哥 ISBN:9789579199360 P60:囤積不是收藏,遠離不甘心 「這花很多錢買的耶!」 要留著,期待有一天我能找到機會賣掉它們,喚回我的辛苦錢。 縱使當初我有多在意他們的進貨價, 但那些囤貨卻也回不去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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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淨的家,會有好事發生。」 收納口訣:集中處理 挑選 分類 歸位 作者: 廖哥 ISBN:9789579199360 P60:囤積不是收藏,遠離不甘心 「這花很多錢買的耶!」 要留著,期待有一天我能找到機會賣掉它們,喚回我的辛苦錢。 縱使當初我有多在意他們的進貨價, 但那些囤貨卻也回不去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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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大掃除讓自己住處更好,重新正視了父親所買進的古玩收藏,嘗試透過攝影鑑賞保存這些珍貴的古玩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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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大掃除讓自己住處更好,重新正視了父親所買進的古玩收藏,嘗試透過攝影鑑賞保存這些珍貴的古玩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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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年前,忘了那次是出國去哪裡,總之在準備回國等飛機時,在機場免稅店隨便逛,看到了這個紅色皮夾。 我的皮夾向來都是米色、黑色或是白色之類沉穩的顏色,除了有一年朋友送了我金色皮夾以外,從來沒有用過鮮豔的顏色。 正在看這個皮夾時,手機接到訊息,編輯問我願不願意接一本目前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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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年前,忘了那次是出國去哪裡,總之在準備回國等飛機時,在機場免稅店隨便逛,看到了這個紅色皮夾。 我的皮夾向來都是米色、黑色或是白色之類沉穩的顏色,除了有一年朋友送了我金色皮夾以外,從來沒有用過鮮豔的顏色。 正在看這個皮夾時,手機接到訊息,編輯問我願不願意接一本目前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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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週都在處理看過的舊書,老實說還滿有成就感的,看著原本令人絕望的數量變成一隻只空紙箱,實在愉快。整理書是一件起步痛苦,但過程有趣,結束時清爽的活動,你會逼自己重新檢視自己珍視的人事物,而背後會反映你當下的價值觀與心境,也是個瞭解自己個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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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週都在處理看過的舊書,老實說還滿有成就感的,看著原本令人絕望的數量變成一隻只空紙箱,實在愉快。整理書是一件起步痛苦,但過程有趣,結束時清爽的活動,你會逼自己重新檢視自己珍視的人事物,而背後會反映你當下的價值觀與心境,也是個瞭解自己個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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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我搞丟東西的次數,可以說已經累積到一個中央山脈那麼多了, 但總體而言還沒丟掉過超重要的東西,譬如說錢包手機身分證,支票等等, 而且這些重要身分有個超能力,幾乎都能夠找回來. 第一次丟大項的東西 有關我搞丟錢包的事情,這是分享在高三的時候, 那個時候因為要跑補習班要跑宿舍要跑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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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我搞丟東西的次數,可以說已經累積到一個中央山脈那麼多了, 但總體而言還沒丟掉過超重要的東西,譬如說錢包手機身分證,支票等等, 而且這些重要身分有個超能力,幾乎都能夠找回來. 第一次丟大項的東西 有關我搞丟錢包的事情,這是分享在高三的時候, 那個時候因為要跑補習班要跑宿舍要跑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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