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沉滓區的顏色

流金城，這座城市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諷刺。至少對於居住在「沉滓區」的人們來說是如此。這裡沒有流動的金子，只有流動的污水和永不停歇的灰色塵埃。林默蹲在生鏽的金屬廢料堆旁，屏住呼吸。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酸味和劣質燃料燃燒不完全的嗆人氣息。這是沉滓區的「標準味道」。他那雙過於冷靜的眼睛，正緊盯著不遠處垃圾處理廠的排污口。渾濁的、泛著奇異色彩的液體，正汩汩地湧入本就污濁的河道。今天是他十三歲的生日，沒有蛋糕，沒有祝福，只有比平時更沉重的飢餓感。他需要找到一些「值錢」的東西，才能換取今晚的麵包，或者更奢侈一點——一片能稍微緩解肺部灼痛的廉價藥片。他的目光掃過河岸邊緣，那裡偶爾會有一些從上游「蜂巢區」甚至「天穹區」衝下來的、被淘汰的電子元件或金屬碎片。這些是沉滓區拾荒者們的主要目標。競爭很激烈，有時甚至會為了一塊稍大的銅塊而大打出手。林默很瘦小，打架不是他的強項。但他有耐心，還有超越年齡的觀察力。他注意到，今天排污口的流量似乎比平時更大，而且顏色更深。這不尋常。經驗告訴他，不尋常往往意味著機會，或者危險。果然，沒過多久，幾個穿著印有「巨石能源」標誌的骯髒工服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從處理廠側門出來，朝排污口扔了幾個沉重的黑色塑膠袋。袋子很快沉入水中，但其中一個似乎沒有封好，一些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小顆粒漂浮了出來。林默的心臟猛地一跳。那不是普通的廢料。他曾在黑市的角落裡聽說過，巨石能源的某些實驗室會產生一種含有稀有金屬的催化劑廢渣，價值不菲，但處理成本極高，而且劇毒。顯然，有人選擇了最「經濟」的處理方式。等那些人走遠後，林默像一隻靈巧的野貓，悄無聲息地滑下河岸。他沒有直接去撈那些誘人的顆粒，而是先用一根撿來的長樹枝試探了一下水面。樹枝接觸到那些漂浮物附近的水域時，前端竟冒起了細微的白煙，並發出「滋滋」的聲響。劇毒！林默打了個寒顫。但他沒有退縮。他知道，這就是沉滓區的生存法則：高風險往往伴隨著高回報。他小心翼翼地脫下身上那件破舊的外套，將其浸濕，然後捂住口鼻。他找到一個被丟棄的、相對完好的塑膠容器，用樹枝將那些還在水面上漂浮的金屬顆粒，連同周圍的污水，一起小心地舀進容器裡。做完這一切，他迅速撤離。他不敢久留，那些排放廢料的人可能隨時回來檢查。他知道，一旦被發現，他這條卑微的生命，恐怕比那些廢渣還要廉價。回到他棲身的、由廢棄集裝箱改造而成的「家」，林默將容器放在角落。他看著那些在渾水中沉澱下來的、閃爍著危險光芒的金屬顆粒，心中沒有喜悅，只有一片冰冷。這就是流金城，一座用無數沉滓區居民的健康、甚至生命堆砌起來的繁華都市。污水和霓虹，灰燼與黃金，在這裡構成了最扭曲也最真實的畫面。他的生日禮物，是用生命危險換來的、帶毒的「金子」。林默默默地想，總有一天，他要離開這個地方。不，不僅僅是離開。他要站到能俯瞰這座城市的地方，讓那些製造出這片沉滓的人，也嚐嚐灰燼的味道。這個念頭，如同一顆埋在灰燼深處的種子，在十三歲的林默心中，悄然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