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十五個春天。
黎澈依然會回霧森,但只是像與一位老友見面那樣,走一走,看一看,坐在熟悉的石頭上對空氣說些近況。
森林裡的氣味從沒改變。濕潤、乾淨,帶著一種只屬於「時間靜止」的安心感。
這一年春天來得特別早,才三月,白花就開滿了森林,像是什麼藏在地底許久的情緒,終於撐不住地開成一場輕聲細語的爆發。
那天他原本只打算坐一會,卻在往老樹方向走的途中,聽見了一個微弱的呼喚聲。
不像那熟悉的、幽遠的霧中聲音,那聲音聽起來是「真實的」,帶著急促與不安,像是某人真的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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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循著聲音走,看到一位女孩,坐在倒塌的樹幹上,神情焦慮,鞋子沾滿泥濘,一看就不是習慣走林道的人。
「妳還好嗎?」黎澈輕聲問。
女孩抬起頭,眼神裡一閃而過的不是驚訝,而是一種……像在哪裡見過對方的熟悉。
「我……想來找一棵叫記憶花的植物,但是迷路了。」
黎澈愣了片刻,笑著說:「妳從誰那裡聽到這種植物的?」
「是我媽媽告訴我的。她年輕的時候曾在這片森林迷路過,她說這種花幫她記住了一段重要的愛情。」
黎澈心跳慢了一拍。
「你知道在哪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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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澈帶她穿過那條自己走了十五年的小徑,藤蔓已經換過好幾輪嫩芽,瀑布的聲音依舊。
當他們走到老樹前,那片熟悉的地面上,竟然開了一叢不曾見過的白花,小巧、柔軟,像是用晨霧編織出來的。
「這就是……記憶花嗎?」女孩蹲下來看,指尖輕輕撫過花瓣。
「可能是吧。我其實也是第一次看到。」黎澈說。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在這埋下的信件,忽然覺得,也許那些埋藏的記憶,真的會在對的時刻、以對的方式,長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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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在樹下,女孩慢慢告訴他自己這趟旅程的目的。
「我媽媽前陣子過世了,整理她的日記時,我發現了很多關於霧森的筆記,她說,她一輩子最遺憾的,是沒有再回來找過那個在森林裡陪她躲雨的男孩。」
她瞄了黎澈一眼,然後笑了笑,
「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我想知道那個地方長什麼樣子。」
黎澈沒說什麼,只是靜靜聽著。
心裡忽然湧起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他們都是那些沒被說完的故事裡,還願意繼續走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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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落下前,他們一起來到山頂,風從樹縫穿過,泡泡似的陽光像從遠方流過來,為森林鍍上一層溫暖的金光。
「謝謝你今天陪我走這麼多路。」女孩輕聲說。
黎澈搖搖頭「是我該謝謝妳,讓我記起來,有些故事還沒結束。」
從此之後他沒有再聽見森林的聲音。
他不再需要了。
霧森記得的,不只是失落和遺憾,也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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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霧森的入口多了一塊木牌。
上面刻著:
「這是一片會記得你的森林。請把不想忘記的事,留在風裡。」
有時會有陌生人經過,看到牌子下開著一整片白色的記憶花。沒人知道是誰種下的,但總有人會蹲下來,在花叢間輕聲說著某個名字,或把寫好的小信紙折成風車模樣,插進泥土裡。
而森林,只是靜靜地聽,也靜靜地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