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聲音裡的告白,不是話語的事
MarLuz 那天傳了一個語音訊息。
只有七秒。
我遲疑地點開,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巴西的清晨,或我這裡的夜半。 他的中文還不穩,尾音有些捲舌得太重,像孩子練習的樣子。
但我一聽就知道他練過很多次。
「我……喜歡你唱歌的樣子。」
簡單、乾淨,語速慢到幾乎可以聽見他呼吸。
我沒立刻回覆,耳機裡傳來自己麥克風的背景雜訊,一點點氣音也像是什麼感覺被放大了。
我把語音聽了三遍,然後靜靜地改了自己的簽名檔:
「Obrigado. 我聽見了。」
那天晚上我沒開歌房,反而在回家的捷運上收到了一封新私訊。
是聲控陷阱。
「今天不唱嗎?」
我手指停了一下,打了一行字又刪掉。終於還是回:
「今天太累,想休息。」
他隔了幾秒回:
「或許你不是太累,只是不想唱給我聽了吧?」
我盯著那句話,突然覺得很陌生。 那不是我熟悉的聲控陷阱。不是那個懂得分寸、語氣精準、只留下餘韻的人。
他說得太準了。 準得讓我覺得,他好像早就知道我要離開——只是,他沒想到,我會真的離開。
聲控陷阱不再只是夜裡最早出現的那個人,而成了我腦中一個未解的名字。
他太會說話,太懂得調整語氣,也太清楚我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樣的聽眾。 這些細節,讓我第一次開始懷疑——他真的是一般用戶嗎?
我翻了他的個人頁,乾淨得像故意抹去過痕跡。沒有簽名檔、沒有好友紀錄、上線時間總在深夜,但留言卻幾乎從不缺席。
那天,我在聊天室錄了一段試唱。 一分鐘不到,還沒傳出去,他的私訊就來了:
「這段結尾的咬字,比你之前乾淨很多。」
我嚇了一跳。 那段錄音根本還沒送出,只存在我的暫存草稿裡。 我再三確認,是我沒發出去。
所以——他怎麼會知道?
隔天,MarLuz 傳來了一則語音。 不是獨白,而是——開頭的音。
是《The Moon Represents My Heart》的前奏,他用英文唸了一句歌詞:
"You ask me how deep my love for you is..."
然後傳了一則訊息:
「Can you sing this... with me? One line only?」
我聽了兩遍,沒馬上答應。 但那晚,我開了歌房,只唱了一首歌——就那一首。
當他唱完第一句,我接上第二句。 他聲音有些顫抖、節奏也飄了一點,但聽得出來,他非常努力。
聊天室裡沒有掌聲,只有寂靜。 但那種寂靜,是一種被傾聽的安靜。
那晚之後,我打開聲控陷阱的對話框時,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警覺感。
他的語氣開始變了。 不是變得粗魯,也不是露出真面目。 只是——太熟練了。
像是早就知道我要回什麼,用什麼字眼才會讓我停下來思考,用哪一句才能剛好讓我起雞皮疙瘩。
他說:
「你這兩天唱得像是夢遊。是在想誰嗎?」
我沒回。
他又說:
「你知道我最早聽你哪一首歌嗎?那時你還沒學會拖尾音,像是急著離開。」
我忽然覺得不對。 那首歌,是我最早試唱的一次,只開給兩個熟人聽過。
我點開舊紀錄,查了一下他加入聊天室的日期——在那首歌之後。
那他怎麼知道?
一種極小的聲音從我心底升起: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誰……甚至,在我開口唱之前?」
我決定試一次。 那天晚上,我唱了一首熟歌,故意將歌詞裡的一句關鍵詞改掉。
不是改得太明顯,只是把「遺憾」換成了「遠方」。
聊天室裡沒有太多反應。 但過了不到兩分鐘,聲控陷阱發來了訊息:
「今晚你唱到『遠方』的時候,聲音有點顫,是想起誰嗎?」
我盯著那句話,指節輕敲著桌面。 他不是留言說「那句詞動人」,而是直接指出改詞的部分,甚至搭上我的語氣。
我開始感到一種不安。 他知道得太多,反應得太快,就像……他不只是聽見我,而是某種程度上的『監看』。
我沒有回他。 我只是退出了歌房,關掉全民,然後坐在一片靜音的空氣裡。
耳機裡沒有聲音,但我卻彷彿聽見一種聲音,在我心裡微微地響了:
「你必須離他遠一點。」
我在聊天室簽名欄加了一句:
「Share me your morning. 我的夜晚等著。」
隔天早上,MarLuz 傳來一張照片。
是窗外的街景,有些模糊,一台橘色巴士剛駛離路口,天色淺淺的藍。 他附上一句話:
「This is where I wait for coffee. Every day.」
我回傳了一張便利商店前的自拍。沒有露臉,只拍到我手裡的拿鐵,還有我身後一排疲憊的霓虹燈。
「This is my end of day.」
我們沒有說「想見你」,也沒有說「我喜歡你」——只是交換了彼此所在的世界,一點點光和空氣。
當天晚上,他傳了一個語音。
「你說的那句歌詞,我一直記得。」 「不是因為我懂意思,是因為你唱它的時候……好像特別安靜。」
我回他:
「那是我唱給你聽的那一次。」
我不需要再解釋什麼。 因為某些聲音,不需要懂全部,才能被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