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圓缺》專輯上架那天,鄭宜農也同時辦了專輯同名演唱會。
猶記專場第一首新歌〈歹物仔〉後段她手持大聲公,意不在登高疾呼,反倒跳進背後由樂手們編排的細碎聲景中,模擬了各種笑聲、細語。她說這首歌和樂手們練了三個小時,難度極高,同時也是第一次首演,挑戰意味濃厚。
時間拉回演出三週前,採訪時筆者問宜農,這張專輯耐聽程度是否會和上張《水逆》一樣?「我不確定。」她說。會擔心嗎?「一開始有,但現在就覺得『煞煞去』啦!」她露出燦笑。隨後,筆者提了關於「圓缺」的開放性問題:「那麼,這張專輯出來了,妳還會覺得過程或哪裡不完美嗎?」
「沒有。」宜農回應地快速且堅決,不過旋即接續說:「應該說,我那時看到這個訪題時覺得非常有趣,就是這張專輯本身就在講人生的不完美,所以如果你要說有什麼東西不完美,那不就是『很完美』嗎?」
在聽完鄭宜農用著幾乎字句斟酌,最後說出認為最適合也最讓人能理解的話,來回應筆者每一道對她及《圓缺》的好奇後,知道她對於目前的創作狀態已了然於心。
我想,她說的是對的。

從過去專輯以星球為命名,再到《水逆》走上一條向語言發問的道路,五專的《圓缺》對鄭宜農來說,不管是觀察問題的多面性、選擇詞句的精鍊性、甚至是實驗音樂的前瞻性都向前再跨了一大步,持續在強化語言和電子樂共容的現階段目的上,謙卑地投石問路著,無疑已是位臻於成熟的音樂創作者。
再次「問」出來的專輯
「在創作過程,其實同時會有社會性跟動物性思維,比如前年的《金黃色三部曲》,它是來自於一個非常感性的瞬間,但可能寫了一兩句後,很快就會變成理性整理。」
宜農針對筆者在專訪伊始,拋出了從2023年自立門戶後推出的《金黃色三部曲》,似乎和這次專輯《圓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她反而以小喻大,點出從單曲到系列作品那段模糊卻讓人玩味的關聯性。
回頭來看這段關聯,她給出自己心得:「我覺得比較像是一氣呵成地把我近兩年的狀態像壓縮包裝一樣,很密實地把它做出來。」包括這次《圓缺》擁有完整的企劃性;過去專輯皆以星球、天體現象為名等,後人來看似乎有意為之的事,還原創作當下大多還是無心插柳。
「這件事情很奇妙,創作的過程中會邊整理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創作者。我認為即使現在很知道要怎麼去做一個完整的概念論述,甚至一開始就想好我要寫十首跟缺憾有關的歌,在寫歌的時候還是不會想到他們彼此間的關係。」繼續向源頭發問,宜農緩緩道出肯定好好思考過卻再正常不過的核心,說:「我平常喜歡閱讀、思考跟朋友討論,從開始寫歌到現在這些習慣並沒有改變,所以它可以很自然地長出一個樣子,不會偏離我關心的事情太遠、不會偏離某種說話的節奏、使用詞彙的方式。我發現這些從日常生活中建立起的創作方式,再去發想任何主題都會跟彼此很近。我覺得事情是這樣來的。」
「例如妳的創作都希望有些距離感地去看待事情?」筆者接著問,將焦點從作品概念再回推到創作本身,而這也是不少人發現並會向宜農提問的事情。
「我覺得寫情感,尤其是描寫悲傷,最難的地方是要讓它還有空間,而不是在耽溺的狀態。」鄭宜農說,「真正觸動人心的東西反而是在你沒有講滿的時候。」
「甚至結局可能也是放空?」
「是!因為我覺得好的作品是問出好的問題,而不是畫下好的句點。這是我個人的執著。」話畢,宜農勾起對這樣的回答連自己都滿意的微笑。在資訊吞吐過程,吸納是其一重要,透過創作反芻、理解自己是其二,漸漸形成鄭宜農如今的美感表達。
於是在《圓缺》之前,向天拋出了萬古難解的疑問。
寬寬仔來到祢的面前
所有的智識攏不足來了解祢
鄭宜農說,這首歌是她各式各樣提問裡面,問題尤其大的。人是什麼?人的世界長成現在這個樣子是為了什麼?直到現在仍偶而縈繞在她腦中,「有時晚上睡前就會想到近期社會上發生的事,也不會總都能平淡地看待這一切。」但能問誰呢?帶著這樣的疑問寫成歌曲後,她發現最後能問的只有神,但神是什麼?是自己內心的倒影?或是人們集體的意志?這些問題都像在虛空裡找答案。
「所以,真要說有什麼結論的的話,那個結論可能會是『我們人類最大的謙卑就是要理解到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
這樣的自問、從問題找解答並試著能自洽,卻發現這些問題不是無解,就是沒有絕對答案。試著溯源才明白,其實從提出問題的當下就已有數條供選擇的道路,它會隨主觀意識走向某一個解答,認為看出去的世界該是如此。但宜農不願耽溺於此,這時在創作上試著將視角保持一定距離發揮了作用,讓她總能在一個主題上延伸出雙向或多面向思考,那麼結局的開放或無解在作品中自是常態。
「我在寫詞的過程中都會想去找到這個雙向性。這件事其實不止出現在《圓缺》,只是這張專輯尤其明顯,可能因為我玩出心得了吧!」宜農笑稱,表示會想到專輯主題「圓缺」,本身就和雙向性有著很大的關係,因為這就是她一直在消化的事情。比如提到傷痕,有試著要擺脫傷痛記憶的〈真罕得想起來〉,同時也有要與那道傷共存的〈留佇咱的血內底〉;又如〈未曾準備好〉跟〈牽我〉都提到陪伴,前者失去了這份陪伴感,後者則講述擁有陪伴的親密經歷;再如〈又閣減一工〉說得是時間的有限性,而〈一寡時間〉則是必須要給彼此一段時間才能相互理解...這些作品都被更純熟地服貼在專輯裡,成為專輯核心概念下的歌曲編排。
既然歌曲之間安排了不少對比,那在音樂上呢?...(繼續閱讀)
攝影:三倍(@404_face_notfound)
採訪場地:現流冊店 hiān-lâu tsheh-tiàm(@hianlaubookstore)
特別感謝:邊走邊聽有限公司、Fantimate協力
.完整專題文章:https://songstoryworks.com/singer-topic-enno-cheng-moon-phases/
.歡迎追蹤IG:https://www.instagram.com/songstorywor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