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後一年,她被診斷出乳癌。
那時我們還住在鄉下,醫療條件遠不如城市。
媽媽想快刀斬亂麻,不想冒險,說不保留,直接切除。
但醫生卻說:「可以保留啦,這種我們處理得來。」
所以,每週二她就去「開刀」。真的,不是複數,是連載的那種刀。
我們年紀小,搞不清楚什麼叫「保留」、「切除」,只知道媽媽回家時總是很虛弱,
像個手機快沒電,插著插座也充不飽。
我不知道她做了幾次手術,也不知道她忍了多少次痛。
直到某天,醫生終於說:「不行了,得全切。」
這話說得太晚了,像是你拼命補作業,結果老師說:「這單元不算分。」
媽媽後來為了化療,一個人先搬去城市的大醫院治療,
我們留在鄉下,由爸爸一邊照顧我們,一邊收拾搬家。
大姐、哥哥先轉學,爸爸帶我們搬到城市裡一間三房兩廳的房子。
我們終於又團聚了——只不過是在藥罐子與病床之間。
爸爸每天上班,休假時就牽著媽媽的手去回診。
但化療沒做幾次就被醫生喊卡了:媽媽有地中海型貧血,再做下去會引發敗血症。
治療流程改成:吃藥,長期觀察。
我記得當時醫生語氣平淡,就像在說:「你這台手機不能快充,改用慢的。」
媽媽從沒抱怨。她的笑容照樣出現在餐桌旁,也出現在我們考試考爛時。
那笑容就像一種「日常濾鏡」,你永遠看不出來她哪裡痛。
但有一次,她真的撐不住了。
那天她說不舒服,我們陪她去掛急診。
從內科到外科、再到胸腔科、轉去婦產科,然後繞回內科——
我們在醫院裡繞得比便利商店打工還熟路。
每個科都說「這不歸我處理」;
每位醫生都走得比話快。
那時我還小,卻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在需要幫助時,發現世界很忙。」
最後我們放棄了,回家,拿出主治醫師開的管制藥。
媽媽喘得厲害,痛到講不出話。
她吃了一顆,說不夠;我們就又給她一顆。
沒有人教我們劑量,也沒有人教我們怎麼做,
我們只是想:「不要讓媽媽再那麼痛,就好。」
我後來常常想,那天如果有人停下來看我們一眼,是不是會不一樣?
但我也知道,現實不是這樣的。
現實會說:「人太多,請耐心等候。」
那一晚,她的痛稍微緩了些,我們一家坐在客廳,像剛經歷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媽媽笑著說:「沒事啦,媽沒那麼容易被打敗。」
我們都點頭,但我心裡很清楚:
她的笑容從來沒說謊,而她的笑容,那天比以前更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