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禪學的黃金時代》是身為虔誠的天主教徒與有擔任過法官經歷,被譽為民國三大家之一的吳經熊的名著。根據網路記載,這本書可考的最早版本是1967年。遙想當年還是大一懵懂的新生,在修必修國文時(我們上的是一整年的儒家與道家思想),這本書名列由恩師蔡振豐老師開出的書單中。不過,由於時間匆忙,所以當時老師並沒有引介這本書的內容,而選擇簡要介紹禪宗的教學特徵與道家的關聯。可惜這本書在當時我找不到繁體版,只好委屈自己買了中國的簡體版(後來這本書我拿去送給需要的朋友,自己再去明儀書局買特價對折的二版)。我記得這本書我前後讀了八九次之多,很多故事我現在都還記得。這本書也曾被知名漫畫家蔡志忠取材放入他的「六祖壇經」系列漫畫中,而這些漫畫我國小就曾在給小學生看的報紙上看過。因此,我很樂意分享閱讀這本書帶給我的心得。
這本書將每個禪師的思想脈承如同順水而下的交代,讓坐在扁舟的我們可以有機會看見禪的思想演進。首先,作者先講禪與禪那的不同(禪是從禪那這個梵文字彙音譯而來。禪那是指經神經中的有層次冥想。禪是指對本體的頓悟,或是對自性的一種參證,所以冥想與思索都會失去禪的精神),然後由達摩祖師遇見菩薩皇帝梁武帝,談到後來發揚禪學光大的六祖慧能大師。當然,作者即使用4章的篇幅敘述慧能的生平與思想,讀者還是要參考《六祖壇經》(不是蔡志忠的那本)才能明白慧能的思想。慧能思想最大的發現,就是當年他從金剛經開悟的「無住」(不執著。《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曾有段時間我一直在看禪宗公案,直到最近我發現,如果要從這些公案找到那把解謎的鑰匙,應該要逆向而行,找到源頭,也就是先理解六祖慧能當年的體會,然後再回頭解公案們才有可能解開。
坦白講,不執著看似很簡單,實際上修行卻是非常的困難,因為我們人類即使有能力試圖用宗教建構心目中的理想彼岸,可是潛意識裡卻是羨慕權勢名利等東西而不願求真正解脫,結果就形成偏狹的知見,不停的在「貼標籤」。進而阻礙到修行,困在世俗中,使自己更認為宗教只是紙上談兵而以而不願實踐。禪宗思想若用一句話可以形容,那就是「不立文字,見性成佛」。慧能之後,禪宗由門下兩大弟子懷讓與行思繼承,而後他們的弟子們將禪宗分為五派,如今只有臨濟宗與曹洞宗並存,其餘失傳。在這本書中,則是將這五個門派的思想融入在公案故事裡。
當初閱讀這本書時,有個公案「香嚴擊竹」最讓我印象深刻,因為我不知道如何解答,直到參加讀書會分享這本書,我才真正有收穫,看見其中的寶藏。這個故事是敘述五派之一的溈仰宗的溈山禪師,對未開悟的師弟香嚴說他雖飽讀佛經、在先師面前也能聞一知十的敏捷反應,可是生死事大,那麼在父母沒有生下你之前,你是什麼?這個問題將香嚴問倒,他翻書翻透也找不到個答案,只好屈教於溈山,但溈山卻堅持不說,說知道了香嚴日後一定會罵他。無奈之下,香嚴只好將藏書燒毀,然後當個雲遊僧,最後在一次種田下,聽見隨手拋出的瓦片打擊竹子的聲響就開悟了。那麼,香嚴到底是開悟什麼?那個父母未生你之前你是什麼的答案又是什麼?這就是多年以來我在思考的問題。
如果我們從不執著的觀念去看這個故事,那麼溈山之所以不道破,問題點應該在於香嚴看書的習慣。看書解答問題沒有不好,然而從禪宗宗旨不立文字的角度來看,文字雖然有記載思想的必要,但是過多文字說明,反而有礙於溝通,就如同運用語言說話,話不投機半句多,越描越黑。溈山後來故意問自己的關門弟子仰山某本佛經到底是佛說的,還是魔說的,就是要揭開文字魔的真面目。更何況香嚴還未開悟,如果就這樣說破,香嚴定然又要找溈山辯論個明白才罷休,那麼溈山覺得就沒那必要,反而是離悟道越遠,也浪費時間。所以溈山只好讓香嚴自己氣餒燒書,才能徹底改掉他這遠離禪門宗旨的習慣,可謂用心良苦!
而香嚴在耕作時丟瓦片開悟的反應,則反映了香嚴在當時都還在思考開悟。換做一般人,丟瓦片而竹子響,這種行為又怎會去聯想到佛法呢?所以這個公案也是在諷刺一些人飽讀佛經,卻是將佛經與生活分開,純粹將佛法當成知識在堆砌,更迷惘於因此所形成的知見障礙,卻忘記佛法在生活中,應當往內心尋求,在生活中印證。就如同溈山一開始問的父母未生之前的問題,坦白講不知道也無所謂,因為這個問題如果沒有親身經歷倒也是不知道的。不過,禪宗公案的問題往往不在本身,所謂的父母未生之前,是與出生之後做比較,就如同我們上學在學校開始學到知識,或是在社會中去上課求知(比如學國際關係、學股票投資),在還沒知道之前,我們不但無知,就算是知道也多是雜亂無序、毫無系統,可能我們看一個股市新聞就會擔心我投資的錢會不會血本無歸,而不會去思考盤中趨勢,看伊朗跟以色列開戰,就擔心第三次世界大戰是否爆發,而不去結構性的分析衝突的來源,雙方的歧見之類值得思考的問題。此外,就如同慧能曾經開示「不思善、不思惡時會是什麼?」,當我們想到一個念頭而觀察到它的生與滅,我們有沒有內觀內心過呢?同樣的,溈山拋出的問題同樣也是要觀察香嚴是否也觀心?結果沒有,於是就有了後面的故事。如果沒有觀心而一味的去翻佛書尋求解脫,那終究是無從開悟的。
另外,這本書我感覺著墨較多的,是南泉與趙州禪師。趙州禪師詼諧幽默,南泉曾教他「平常心是道」,而道不屬於知見,也不屬於不知;知見是妄覺,不知善惡是無記。如果真正要達到這不可求之道,就像虛空一樣廣大豁然,怎麼強有是與非?就像現存的臨濟與曹洞,一個要當頭棒喝,一個要只管打坐。對於這兩派我都不是很認同,因為臨濟在書中的描述給我感覺,除非是很認識他個性的師傅,不然常人只會當他是個特立獨行的瘋子。而曹洞一味打坐,就在於放鬆雜念,問題是打坐未必適合每個人,我反而喜歡溈仰宗。我反而覺得禪宗應當是有教無類,適合每個人去修行的,而非某些人的專利。真正的禪宗是活的,如同慧能大師所說,修行不拘束於坐臥,即使看了再多的公案,破解再多禪機,我們還是要回到生活中,學禪的收穫才是屬於我們的。雖然篇幅有限,不過如同我之前所說的,過多的文字反而是學習的障礙。於是這就是我看這本書的收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