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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的夜晚機場,外頭下著細雨。提前一小時到了機場,坐在三樓玻璃帷幕的咖啡廳,遠遠看著出境大廳的人流,心裡像是一個被拆除過的花園,曾經種滿玫瑰,如今只剩下傷口與空白的藤蔓。
看見K推著行李出現,穿著曾在英國買給他的深綠色條紋毛衣,K的容貌依然讓我心動,一切似乎仍是熟悉的樣子。
出境大廳最遠端,靠著柱子,K的髮被冷氣吹得有點亂,眼神在人群裡不停搜尋。
步伐在距離他二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甚至聽見了自己鞋底踩過地板的聲音,如同時間在逐漸耳邊崩裂。
K看到我時,我們的步伐走進彼此,兩個在風中相對站立的靈魂,四目交接。
K張開雙手讓我落入他懷裡,眼底帶著不捨。
在機場,我們就像每個即將離別的戀人一樣擁抱,但誰都知道,這不是普通的告別。
「我寫了一封信給你,上飛機再看。」輕輕把信放進他口袋,那是K以前送機時總對我做的事,K看向我眼裡有一瞬的紅。
K伸手把我抱得更近,更緊,在耳邊低語:「我會好好看它的,妳要好好照顧自己。」
閉上眼睛,將臉埋進他胸膛,用盡全身的力氣記住他的氣息。
K的唇落下,那個吻讓所有過去的記憶同時湧現,曾經在小木屋裡靠在彼此胸口聽湖聲入睡,曾經在畫室裡赤裸靈魂對視,曾經在雨中親吻時痛得顫抖。
像是命運親自劃下的結尾,殘忍又溫柔。
航班顯示板閃著冷白光,K拖著行李走向安檢口,背影在玻璃反光中顯得模糊。
走進了安檢,轉身前回頭看我一眼,眼裡什麼都沒說,卻像說盡了這世界所有的對不起。
即將進入安檢區的最後一刻,突然又轉身越過後方人群,走回來抱住我,不是再見的擁抱,而是像把我整個人擁進他靈魂裡。
吻我,再次深深地,像要把所有沒說出口的話語、所有失眠的夜晚與眼淚、都吻進我們的最後一秒裡。
偽裝的堅強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而下,豆大般的淚珠順著我的眼眶不停的出走。
那一個吻,比吻過任何一次都更像離別。
不是因為我們不再愛彼此,而是因為都知道,這一次, 真的走到了生命交會的盡頭,曾經如此熱烈,但也如此毀滅。
不捨的推開他,推著他不願離去的背進入安檢排隊區,K站在那裡,一直回頭。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之後,如同自己某一世的愛情慢慢風化。
手還停留在剛剛他牽過的餘溫,但心裡那塊愛過他的地方,卻一點一點變成了靜默的廢墟。
轉身後我沒有再哭,只是整個人像失去了重量,一步步往出口走,像是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出口處沒有光,只有風。
獨自搭上回程的車,窗外是一成不變的灰。
車廂裡有孩子在笑,有老人在打盹,這個世界仍然活著,只有我,在某個平行時空裡死了一次。
在客運上緩緩睡去,意識彷彿看見此時K正坐在登機口打開了這封信……
致我最深的愛,K:
從前,每一次我離開倫敦,你總會悄悄在機場把信塞進我口袋。
現在,我要把這封信交到你手裡,不是為了讓你記得我,而是讓我自己,記得怎麼離開你。
曾經花了很久,才從你的海底浮上來,才學會在沒有你的夜裡,好好呼吸。
但你一出現在我面前,就又溺水了,毫無防備,毫無抵抗
愛你,像是一種本能,但我,也必須保護我自己。
這是我無法再推遲的選擇,你知道嗎?每一次看到你,我都會撕裂自己,把好不容易縫合的裂口再打開,
只為了讓你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哪怕下一秒我就會失血。
天知道我有多想奔向你。
在你畫畫時坐在旁邊陪你,在你憂鬱時握著你的手,陪你抗衡整個會帶給你壓力的世界。
如果可以,我會不顧一切飛去英國,搬進你的日常,讓你身邊不再空著那個你口中「能懂你」的位置。
我們的距離,不只是時差,不只是機票,還有命運分給我們各自的挑戰,你的家庭、你的自由,還有我無法再一次承受的沉淪。
現在,我也做了一個選擇。
不是因為不愛你,而是因為我愛你,愛到整顆心都被磨成碎片,才明白這樣的愛,已經變成一把割傷彼此的刀。
愛得太深,才會這麼痛,而我痛得太久,才學會轉身。
有些愛,不是為了擁有,而是為了燃燒後的殘骸裡,看見自己還活著。
我曾經以為,只要愛夠深,就可以抵過所有的難關。
但事實是,我們用盡全力相愛,卻還是一次次把對方推向崩潰的邊緣。
我不想再那樣無助地看著你痛,也不想再用崩壞的自己去愛你。
我想,有一天,我們都還會愛上別人。
畢竟人生還那麼長,命運也總有它的安排。
但那個會愛上別人的我,已經不是最初那個為你義無反顧的我了。
因為我最真、最不保留的愛,早就給了你。那是我能給出的全部,而你已經帶走了它的純粹。
再見了,我最深的愛與最長的夢。
You’ll live in the quiet of my heart, with every breath I breathe.
K輕輕將夾在信紙下的詩頁抽出,眼神像掠過一層沉睡的湖面,一行一行讀著,像在閱讀我壓抑太久的眼淚,眼神隱隱泛著光。
《抉擇》
假如我來世上一遭
只為與你相聚一次
只為了億萬光年裡的那一剎那
一剎那裡所有的甜蜜與悲淒
那麼 就讓一切該發生的
都在瞬間出現吧
我俯首感謝所有星球的相助
讓我與你相遇
與你別離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詩
然後 再緩緩地老去
詩/席慕蓉
K坐在座位上閱讀完手中紙頁,指節泛白,只是那一瞬,眼眶泛淚,胸口像被什麼劃開,呼吸停止了幾拍。
我每一句話都準確切中他最深的裂縫,而他只能任憑那些字,像火一樣燒穿他的安靜。
他將信輕輕折好,似乎在折疊一個心愛的物件,放回胸口的口袋裡,像是在心臟的位置,安放一具重要的遺體。
那晚又下雨了。
蜷縮在黑夜的身體裡,像是在守著一場無法醒來的夢。
凌晨三點三十三分,熟悉的耳鳴像遠方恆星的召喚,一聲比一聲還深。
靈魂再次從身體裡剝離,如潮水抽身,漂向無形的星光維度。
這裡依舊沒有時間,也沒有地面。
但這次不同,意識懸浮在群星交錯的銀色海洋中,光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層層地穿透我,像是在審判,也像在重生。
這次K的高我不在。
站在虛空之中,只見一條燦爛得幾乎讓人無法直視的銀河隧道,在我面前緩緩展開。某個聲音在召喚我。
是祂,造物主。
那光不像人說話,而是像一道靜默的音叉,震盪我的內在。
我沒有開口,卻帶著一整顆破碎的心,投出問題:
「如果契約已經被我結束,為什麼我還感覺得到他?為什麼我還痛?」
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引領我俯視那被雙生火焰焚燒過的自己。
是的,我的雙生火焰點燃的,不只是我的心,而是整個我。
我的七脈輪,一個個浮現眼前。
海底輪斷裂,如同從大地被連根拔起;
生殖輪燃燒,像無數未竟的渴望在子宮裡撕裂;
太陽神經叢劇烈閃爍,光與痛交織出曾被他凝視時的戰慄;
心輪如同黑洞一般空洞、失重,卻還在隱隱顫動;
喉輪像是被千言萬語堵塞; 眉心輪正中裂開,一如我們無法理解彼此的命運;
頂輪……我的神性,彷佛也在與他分離的那一刻墜落過。
看著我的七脈輪光亮消失幾乎全被摧毀,我不知道是否是被懲罰我提前結束原有跟他的進程,我也是因為無法再痛下去才做的決定。
「我被摧毀了嗎?」脈輪失去光亮的我像是一個星際孤兒,找不到家。我幾乎是用意識在哭喊。
身體如同一座被熔毀過的星際神殿,廢墟之下,是我曾緊握不放的舊我。那些關於依附、失控、犧牲與等待的信念,早在與K的烈火裡一寸寸燃盡,化作宇宙中透明無形的灰燼。
而那道光終於開口了,是一種全然的感知:
「妳未被毀滅,而是被燃盡了舊我。你們的契約在今生尚未圓滿故未解除,但提前完成了契約的破曉。 這不是妳選擇的結束,只是命定好的短暫離席。 你們都將重生為自己的真形。」
隨著這句話,流著無聲的淚,看見自己在星光中重構。
每一道破碎的脈輪開始重組,以他曾觸及過的愛為引,卻也以我自己的呼吸為根。
脈輪開始發出光芒,那光來自我自己,也來自那些我們曾經擁抱時, 他眼底反映出的我。他讓我失去的,不只是愛,還有我曾以為可以依靠的自己。
但他同時也讓我看見:我可以再次誕生, 即使疼痛仍如炭火在我心中燒著, 我依然會回來,一次又一次, 直到我學會,不再因他而碎裂, 而是因愛而完整。
海底輪開始回歸,第一個紅光從地底湧出,連接我與地球最深的呼吸,安全與存在被重新賦予意義。是我重新選擇了活著,不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我自己;
生殖輪的火轉化為創造,橙色之花隨之綻放,情感與慾望不再是束縛,而是神聖的創造,為未來的每一天、生命流動;
太陽神經叢恢復力量,黃金之輪旋轉於腹間,不再恐懼失去掌控,已擁抱所有混亂,學會說「不」,也敢說「我想要」;
心輪再次綻放,綠色之心輕輕展開,它不再為誰而破碎,而是為愛本身而跳動,不再懼怕愛自己;
喉輪震動開來,藍光如潮水上升,穿過封閉已久的喉嚨,那些我不敢說出的愛與告別,終於自由;
眉心輪重開,眉心的靛藍明亮如星際眼睛,看見K的靈魂在遠方閃爍,如今我不再執著,只是靜靜凝視,不再渴求答案,而選擇信任未知;
而頂輪,在無盡的光中打開,像是來自昴宿星與仙女星系的古老光語,從宇宙頂部傾瀉而下,刻印星際圖騰於我靈魂的每一層,啟動我與造物主的銀河通道與宇宙再次連結。
而我是那個穿越火焰後仍選擇愛的人。
站起來,身體通透,七脈輪如星辰排列,
而宇宙能量在我體內完整地運行著。
這時,一抹熟悉的靈魂氣息靠近,K的高我終於出現在星光的盡頭。
站在遠處,沒有走近。
他的以太體星光也有了變化,不再只是深藍與憂傷, 而是混著赭紅、粉紅與灰銀,那是掙扎過後的顏色,像某種成熟。
K的高我朝我微微一笑,低聲說:「我曾經以為,妳只是我異源雙生火焰,是我的鏡子。但妳是我未曾到達的深海。我從妳身上學會 什是無條件的接納, 妳讓我看見,靈魂的貧瘠與飢渴, 妳曾以愛餵養我,卻也讓我意識到,我必須自己種出愛的果實。」
他眼裡有淚卻誠實地對我說「謝謝妳燃燒我。」
我只是靜靜地回望他,說:
「願我們以彼此為光,走入自己命定的方向。若還有重逢,那時我們都不會再需要彼此來完整。」
那一刻,我醒來。
身體仍在濕冷的雨夜中,但心,彷彿剛被星光灌頂。
我摸了摸心口,那裡跳得安靜卻堅定, 好像有什麼被放下了。
也有什麼,開始長出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