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城區的公寓巷尾,兩棟樓之間僅隔著一條窄窄的天井。她住左側五樓,他住右側五樓。兩人從不曾說過話,甚至連聲音都沒交換過,卻因為陽台的視線交錯,在每日清晨與深夜,默默對望成習。 顧沅是一位插畫師,喜歡用舊式鉛筆在餐巾紙上畫陌生人的背影。搬來這裡的第三個星期,她在天井對面的陽台,看見那個總穿深灰T恤、喝黑咖啡的男子。 他不多看人,但偶爾會停下來看看天井角落的盆栽,然後轉身進屋。 她每天固定時間出現在陽台,希望再多捕捉他幾次。後來,她不再畫陌生人的背影,而只畫他。 「他應該是設計師吧,感覺很敏銳。」 「他不喜歡社交,但應該有貓。」 「他好像…會喜歡我這種安靜型的女生?」 她對他的一切判斷,都來自眼睛掃過的三秒。 她不知道,這叫基模作用。她其實不認識他,只是把自己熟悉的「理想戀人形象」安裝在他身上。
某日,顧沅收到一本筆記本,上面只寫著:「窗對面的你,畫得很好看。」 她嚇了一跳,也感動不已。她以為——他知道她在畫他,而且,他不介意。 她開始固定放一本打開的筆記在窗邊,上頭寫些短句:「今天雨好大,你有擦頭髮嗎?」、「那本書看起來很厚,是推理小說嗎?」 她每天寫,他從未回應。 她卻更篤定,他在看。否則,怎麼會送她那本筆記? 這是預言自驗的陷阱:她相信他在回應,所以把一切靜默都當作默許。 某天,她畫了一幅完整的人像,貼在窗邊。畫中人正是他,坐在陽光下微笑。 隔天,對面窗簾拉上了。 她的心沈了好幾層。 她對自己說:「他大概害羞吧。」、「也許今天他太忙了……」 她開始替對方找理由,甚至責怪自己:「是不是我太冒進了?是不是他不喜歡我了?」 這是認知失調的展現:她相信他在意她,但事實顯示他正在抽離,為了維持心中理想,她不得不說服自己,現實其實沒那麼糟。 冬天時,公寓停電,她在樓梯間遇見了他。 他沒認出她,只是禮貌點頭說了句:「早安。」 她回應後,心整個凍住了。 那語氣、神情,和她幻想中的完全不同。他只是個普通人,對她沒有任何熟悉感。 她站在樓梯間,握著手中那本寫滿了三十多篇留言的筆記本,忽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活在故事裡的人。 隔天,她將窗邊的筆記本撤下,把畫都收進抽屜。她沒哭,只是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井對面再次亮燈。 他如常泡著咖啡,站在陽台吹風。什麼都沒變。 變的,是她看他的方式。 她不再假裝他知道她的存在,也不再強求他說點什麼。 她學會了讓愛意留在她自己這一邊,不佔據、不投射,只靜靜存在。 --- ✦ 結語.窗裡窗外,皆是自己 她後來常在畫冊寫這句話: > 「我們以為在喜歡別人,其實是在喜歡那個想像裡的自己。」 那個以為被看懂的自己。 那個拼命想被接住的自己。 那個,其實還沒學會看清現實的自己。 而她,終於開始畫真正的風景,而不是別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