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凍庫裡有一包開過的Milka巧克力,mmmax size,草莓起司蛋糕口味,包裝上有很厚的多層內餡和金粉。
我覺得Milka說了很多事。
是在一間超市看到它的,放在特價區。其實算起來也沒有便宜多少,但我已經覬覦這個浮誇的甜品很久了。我說,離開歐洲前沒有吃到這個我會後悔一輩子,旅伴把冰淇淋放回去,說買吧買吧。南歐的陽光太烈,車子停一下就曬成蒸籠,巧克力很快就融成軟軟的、奇怪的形狀。每天我們拿下車,笑著輪流捏它,放進Airbnb 的冰箱,隔天又放進背包從頭來過。
直到倒數第二晚才打開,很甜很膩,一點都不意外。我撥幾小塊放在盤子裡,我們都跟對方說很好吃,多吃一點,然後自己都不想再碰了。
旅程順利結束了,直到最後都還很開心,沒有想快點回家的疲憊。原本想說幸好沒出什麼意外,仔細想想也不全是這樣。小至打破盤子(兩次)、找不到蒜頭(結果在我包包裡),大至超市全體放假、差點趕不上巴士和參觀時間,因為都彈性地解決,笑笑地度過,像巧克力一樣再放回冰箱就好,好像也都稱不上是意外了。
(第一百次感謝會開車會煮飯會聊天還情緒穩定的朋友們把我照顧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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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羅埃西亞與斯洛維尼亞的自駕遊。這次的旅伴是很神奇的組合:認識快十年的、吃過兩次飯的、第一次見面的。
上次就感受到,有旅伴的時候,我的許多心力會放在同行的人身上;觀察對方的狀態,想著下一句要說的話,或單純被吸走許多注意力。上一趟旅行的最後一天,和先走的C道別,沿著同一座城堡繼續走,感官才像是忽然開啟,歷史與傳說的閃光乍現,感覺前所未有地、真實又深刻地身在那裡。
這未必是壞事。全盤接收的感官刺激有新奇美好,也會有與陌生之地摩擦的不適,加總起來很快就讓人覺得過載,偏偏還不能隨意關閉。這種時候,身邊有熟悉的人可以互動,就像有一個小空間可以躲藏,暫時隔絕四面八方不停砸來的訊息。
神奇的組合有神奇的作用,熟人加速了破冰,又還帶著禮貌客氣,或大家本就都是隨和脾氣好的人,久違地有和朋友們出去玩的感覺:鬆鬆的,不趕著非要去哪裡。已經身在漂亮的地方了,看到什麼都是餽贈;把時間糊里糊塗混過去也是開心的,就不必覺得可惜了。
也許再也不會這樣聚會,聽不見彼此故事的後續,但就是這樣短暫交會了,在巴爾幹半島漫長的公路上。一起哼過同一首歌,給爛笑話評分,探頭想最先找到好看的人。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呢?
音響裡播著Happy Together 的時候,我把額頭抵著車窗,看牛群腳下的草坡連綿到天邊,前方的隧道暈生黃光,覺得像一場電影成真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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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旅程還遇到了更多可愛的人。
某個早上自己坐在海邊的長椅上,背後是一個小遊樂場,三個小女孩跑過來,隔著網子和我說Hello。我們交換了名字,剩下的話我就聽不懂了,但她們還是站在原地,一直微笑看著我說話,我只好也笑回去,其中一個妹妹每次對到眼還會聳肩wink。最後她們說I love you,輪流說了幾次,對我比手指愛心,然後跑開了。
等待回程的夜巴時,我和N去了一間酒吧。櫃台後的爺爺不太會英文,我一直表達想先看一下菜單,比手畫腳,用google翻譯,看他瞇眼看得很辛苦才想起我的手機螢幕總是太暗。總之他很堅持要幫我們點好餐,連捷克文都用上了,最後送來一人一杯啤酒和熱壓三明治,美味到出乎意料。他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樣子,後來每次經過桌邊,都會對我們笑一笑。
才發現這幾天我更常對人笑。出發前在另一篇週記草稿寫到,在不確定的溝通中,我越來越少面帶笑容,和把請謝謝對不起掛在嘴邊;好像需要一個硬一點的姿態,在陌生的情境裡,才感覺自己不那麼容易被看低或受傷。
我相信那樣的狀態是可以被感知的。剛到布拉格的時候,忽然非常樂於社交,雖然還不是很會開話題,倒也很常遇到主動搭話的人。或許是眼神接觸、嘴角的弧度,或一些更小的細節,從收到的回饋裡,我能感覺自己比以前散發更可親的氣場。後幾個月社交能量漸漸耗盡,又縮回在台北的樣子了:挨著角落低頭走路、目光筆直不交錯。
或許是這幾天充滿安全感,充足到即使第一次遇見整群對我們說你好你好的人,下一次與人擦肩,我還是願意柔和地抬眼,迎來任何不可預測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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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的時候人已經又在機場了,Milka 還是沒吃完,短期內大概都吃不完。於是每次打開冰箱,都可以再想起一次照進那台小車溫溫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