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了人生第一堂Dancehall 課。
Dancehall源自雅買加,不管是雷鬼音樂,或加勒比、非洲傳統元素的舞步,我都沒接觸過。上課前和分享這個資訊的Jana說,我以前在社團學的是 waacking,專注在甩手很快的那種舞。她一晃一跳地示範給我看,說Dancehall有很多下半身的動作。
那堂課是female style,做了一整節課的whining 和jiggling。骨盆旋轉搖擺,用各種姿勢、節奏,加上各種手部動作。老師說dancehall的姿勢只有low和lower,絕對不會是站得直挺,身體才能有彈性,畫出各種柔軟的弧線。
才發現隨意跟著音樂舞動時,我真的更習慣使用上半身。我可以甩頭,胸轉,wave,做肩膀的isolation,和用手臂畫出許多線條,而腳步總是很少移動。但鏡子裡那具身體沒有想像中僵硬,她似乎知道該怎麼使用那些肌肉,延展出沒想過自己能做到的曲線。
看起來是漂亮自信的。她很少很少用這些詞形容自己。
我原來可以掌控這部分的身體,這感覺有點陌生。
隔天下背和上臀的痠痛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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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又陌生。來到捷克後,常對自己的身體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之前從來沒覺得自己矮,但捷克人平均身高世界排名第七(cf. 2025 world population review),在這裡又常穿著過膝的長夾克,身材壓縮成短短一條,加上帽子,玻璃上的鏡像就像個卡通小精靈。
腰圍的伸縮也很明顯。剛到的時候瘦了很多,毛衣可以紮進牛仔褲裡,最近越吃越好,又開始偷偷把裙子的拉鍊往下拉了。
太乾燥的空氣總是靜電,像小小的磁鐵快速被指尖吸來,不痛,只是常常嚇到。如果出門前沒有擦乳液,長裙就會黏在腿上,柔軟質料和皮膚之間,浮著細細密密的麻癢。
布拉格不同族裔的面孔意外很少(ㄟ如果粗暴地把歐洲白人歸為同一種的話)。記得聽別人說過,出國就不太會容貌焦慮了;在滿街五官立體大眼睛的人面前,我是很難這麼想。但那感受又有點不同,知道自己是異類,似乎擁有被比較的豁免權。會化妝出門,但在欣賞別人的樣貌、妝容、打扮時,不會同時轉換成對自己的不安,或「下次該做些什麼」的指令。我們本來就不一樣,我就是東亞人,不然還想怎樣嘛(在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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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身體似乎總在被觀看、被觸碰中存在,哪怕是想像的視線和另一具身體。
下課前跳的最後一次,老師要我們站到教室兩邊,從進入舞池的動作開始。在當天教的部分到來之前,還有好長一段要自己填補的空白。記得在舞社的時候,我最害怕這個環節了;但那天如此自然,我做了所有想做的動作,感覺拍子亂了就頓一下,也不過就這樣。
Jana說,跳舞是自己的事,其他人不會看你。這句話我聽過幾百次了,偏偏這次才奏效。其實很有理由相信他們會注意我的,十個人左右的小教室,每個人都在鏡子裡,我是沒出現過的新面孔,唯一的非捷克人(後來又來了一個)。但我們都互不認識,就算任何人留下了什麼印象,也會是「今天晚上那個新同學」,沒有什麼會附著在我個人身上。
如果自以為總在被檢視,也難怪時時要感到抱歉和羞恥。
直到現在,有時還是會覺得自己像城市裡的遊魂。在沒有和其他人互動的時候,從一間教室、一條街上進入又離開,好像不具有任何意義。但也許這也是一種找回身體的方式,如果不被注意,它好像就只屬於我自己。
如果(想像的)注意不可能消失,主體必然需要他者才能存在,在一個不同規範與文化的世界、不同的他者之間,肯定也有不同形狀的可能性。
一直記得那個晚上,第二次見面的M離開前擁抱我。他很高,微微傾身,我們的一側肩膀相碰,聞得到一點衣服上的香味。他的手紮實抵在我背上,也就只是手,沒有小心的疏離,也沒有侵略性。我其實不會說我們算是朋友,再見面很多次可能都很難是,但那一刻,我覺得被很溫暖、很善意地接納了。
第一次發現,原來我是可以坦然接受擁抱的,如果一個友好問候的擁抱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