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離開主屋時,身後的門緩慢合上,發出一聲像是誰低聲歎息的「咿呀」。她沒再回頭,腳下的木板微微顫動,像是在不捨地記住她的每一步。
風從東北方吹來,帶著一股說不清的氣味——潮濕、暗沉、卻又有種久違的召喚感。她的指尖微微顫動,那朵命印的花正微不可察地抽動第四瓣。
她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她沿著沈宅舊園後側的小道前行。那條路多年無人走過,地上枯葉堆積,磚縫間冒出細小的藤蔓,如同歲月試圖縫補的傷痕。她用腳尖輕輕撥開厚重的葉層,動作不快,卻毫不猶豫。
每踏出一步,地面似乎就回應她一聲。
囈語蕨蹲在她肩上不安地顫抖。
這裡……不像是一般的沈宅地形。葉子,都是反著長的。
「這不是庭院……是什麼被蓋住了的東西。」她低聲說。
越往東北角走,越感覺空氣裡有什麼東西在「退避」——像是世界在讓路,讓她踏進某個不被祝福的領地。
前方是一處被高牆與老樹遮住的三角凹地,像沈宅的盲區,一個沒有窗能看到、也沒有路通往的角落。這裡空無一人,無鳥鳴、無蟲聲,甚至連風都像忘了經過這裡。
但她記得——在幻象中,大姑沈如棲回頭望的,就是這裡。
她蹲下,觸碰地面,泥土濕冷如冰,卻沒有腐葉味。反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金屬氣味,像鐵鏽混著舊骨灰。
腳下的地面略有塌陷,似乎經歷過掩埋又被挖掘。她抬頭,發現牆根與樹影交錯處,有一道狹窄得難以察覺的岩縫,像是某種「意外遺留的門」。
她撥開攀附的藤蔓,才看清那不是牆,而是一面自然形成的岩石結構。石縫間滲出微微的霧氣,像深處有水源在緩慢蒸散。
空氣越來越冷,像無形的手掌貼在她後頸。
她一手按住命印,一手慢慢探入岩縫。冰涼潮濕的氣息像是在她皮膚上畫出看不見的線。
「這不是門,是……某種裂口。」她低聲。
裂口不大,她得側著身才能勉強鑽進去。
囈語蕨發出低鳴,像是提醒,也像是警告,警告她不要再深陷幻境中無法自拔。
「我不確定……但我不進去,我會後悔。」她眼神堅定。
她深吸一口氣,把整個人緩緩滑進那縫隙。外頭的光線被岩石吞噬,四周頓時一片濃墨似的黑。
但下一秒,她看見了——
一點紅。
一顆顆鮮紅的蘑菇,在岩壁與濕地間靜靜綻放,像是某種植物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視來者。
洞穴開始顫動,像是某種沉睡已久的記憶,正在緩慢甦醒。
她彎腰踏入,洞穴的空氣像是被時間封存過,冰冷又黏稠,一進來就濕透了衣角。
腳下是滑膩的岩石與青苔,微光從縫隙滲下來,撒在那些紅色蘑菇上,像是為它們特別準備的聚光燈。每一朵蘑菇都長得異常飽滿,傘緣微微翹起,像在靜靜聆聽什麼。它們不該出現在這裡——這裡太冷、太潮、太靜,卻也太……合適了。
沈青禾屏住呼吸,腳步盡量不踩碎地上的濕枝與枯藤。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洞穴像沒有盡頭,像她的夢一樣——只會越陷越深。
她的手心開始發熱,那朵暮音草胎記的第四瓣,像是感應到什麼,微微張開。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洞壁中央,有一處凹陷得異常的地面,蘑菇在那裡不再生長,而是讓出一小塊空地。就像是什麼東西,曾經掉落在那。
她慢慢走近,蹲下,手指在碎石與泥濘中輕撥,像是拂去某段蒙塵的歷史。
觸碰到的一瞬間,她全身一震。
是金屬的邊角——冰冷、粗糙、混著時間的斑駁。
她將那東西從泥中抽出,泥水順著指縫滑落。
是一把鑰匙。
不是新鑄的鑰匙,也不是現代的鑰匙,而是某種已經開始氧化發黑、鐵質沉重的古老鑰匙。它的柄部有奇怪的紋樣,像是某種植物的根與眼睛纏繞——正是暮音草在幻象中噬咬人的樣子。
她的指尖用力到發白,卻捨不得鬆開。
這不是通往房門的鑰匙,也不是沈宅任何機關的開關。
這是一把「通道鑰匙」,通往不該存在、卻又一直存在的地方。
就在她將鑰匙舉起的那刻,洞穴深處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咔嗒」——像是什麼被解開的聲音,也像是什麼正在甦醒。
沈青禾站在黑暗與紅光交錯的洞口,喘息間,額角冷汗如雨。
她抬眼望向洞穴深處,裡面無邊無際,像是還有千層回憶與詛咒埋在底下。
但她沒有再往前走。
她只是緊緊握住那枚鑰匙,像握住某種從過去流出來的證據,也像握住某種未竟之事的句點。
她知道,這把鑰匙不是用來打開門的。
它,是用來打開命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