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營是今年台南文學季的活動之一,共計兩個場次,一個場次的活動為期兩天,主題分別以「現在」和「未來」區分。這二天的活動是第一場次的「現在」,由楊富閔、凌宗魁、陳德政等七位講者從各自文本、建築、音樂、登山、旅行、地景、美食與植物的面向切入這次主題的核心「感受與現在」。透過他們自身的經歷與著作,跟大家分享他們的觀點與書寫的靈感,並強調生活中充斥著滿滿的書寫素材,無論是有計畫的遠行或是慵懶的現下。
兩天活動的內容相當緊實,不僅演說內容豐富,連活動的伴手禮與餐點都是精心安排。像是碗粿跟漢方茶都是必比登的推薦,餐盒也是相當美味的雙主菜,還有綠豆湯和豆花做下午茶。神奇的是,主辦把商家整個扁擔豆花的主題扛進了會場,點活了「感受」的書寫核心,可以感受到活動企劃的用心。
首次參加文學營,對於活動內容的安排無從比較,本以為會是關於寫作技巧的講述,但這回的活動是以素材的取得與靈感的啟發為核心。雖然跟期待有些落差,不過透過幾位講者的經歷分享,在觀點與取材上確實有不小的收穫。以下是整理兩天筆記與自己的感想做一紀錄,並與大家分享。楊富閔
鄉下長大的楊富閔從小就受土地的滋養,大人眼中無聊的、沒出息的、死灰的庄腳,是他的樂園,是他寫作的泉源。他笑說,死亡觀禮是他書寫的啟蒙,他不只是笑,而且還興高采烈不斷反覆地深入這黑色的幽默。有些人總是刻意親近死亡話題來表現自己的豁達,或是藉此闡述自己習得的那一份生死論說。但對一個喜歡佇立於村內喪祭人家中搖滾區位置觀禮的楊富閔來說,死亡是那樣的自然,而且充滿希望,那希望是離世前的最大努力與實現。楊富閔說的死亡不是做作的,而是一種黑色的喜劇。
他同阿祖說,不管年齡,我們面對死亡的距離一樣遠,說的不是時間,而是生命本身。他用死亡的距離與書寫的習慣表明了此時此刻的重要性。他表示自己不沉溺與回顧過去,而是著重於當下的書寫。他說書寫是「動態的日常」,生活的經歷就是最佳的創作素材。別去管風格流派什麼的,先寫就對了,那些歸類是留給別人定義你的。我雖無法完全認同完全不管風格這件事,但提筆多寫肯定是沒錯的,我們必須從文字鍛鍊中養成自己的風格。
楊富閔有一布袋的故事來自於他的童年,這些生活記憶已讓他書寫了十五年,也不擔心未來的十五年沒有東西可寫。他說訃聞是一種另類的祖譜,喪禮是馬戲,我們得練習跳脫框架的視角,讓書寫本身更富趣意。
凌宗魁
在時間流動的相同空間下,建築是一代人生活的軌跡,是文化,也是資產。
凌宗魁帶我們從建築走進書寫,我敬佩他對文化資產領域的努力,他客觀地分析了保留與更新之間的差異,讓我們理解文史工作並非保守認定的通通留下。
當凌宗魁提到嘉義建國二村的拆除案時,我深刻記得對於這片建築的不捨,疑惑當初為何不是修繕保留,而是淪為燈會用地。這想法只是自己心中對這片土地的留戀,我跟它毫無重要關聯,短居嘉義時雖留有生活的軌跡,只是那片凋零殘破的日室官兵住所,看起來是那樣的有味道,拆除一事讓人心生遺憾。當時我未能思考土地該有的價值,只是對於當下建築的眷戀。撇除文史與價值,我想宗魁告訴我們的是這空間的存在性。我眷戀的只是這一代的遺產,或許它歷經百年千年,但它終究會毀壞更迭,而這空間卻不朽的存在。文字、聲音、影像、殘垣紀錄了它的歷史,而它帶給我們的感悟又是什麼呢?在這空間下的你,體會到了什麼,我想這是它存在之於你「最大的關聯」。
他在投影幕上秀出一張張的畫作與照片,都是他的專業,他鼓勵大家用擅長的方式進行書寫。瀏覽他那一張張的照片過程中,回想自己走踏的那些幽林與偏鄉,當下的情緒流動與感知早已遠離,徒留下我去過的遺憾。照片或許記錄下軌跡,但更細膩的五感卻不在畫面上。從土地到建築,從建築到空間,從空間到感受,文字幫我們紀錄自己,也記錄著這片土地上活動過的軌跡。
陳德政
我們都是世界的賭徒。生命是一場又一場的賭局,輸贏是不同的風景,時間是籌碼,輸掉的是我們看不到的平行宇宙,獲得的是現在的人生。
我在陳德政的身上看到的是夢想與價值。
他說窩在台北的小空間裡起居與創作讓他成了坐家,於是他開展筋骨的方式就是走遍百岳,走向K2高峰。他那看似頑強的精神其實只是一種持之以恆的累積與貫徹。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誘因則是追逐目標的冒險精神。
每個人都有他追逐的興趣,年輕時的德政致力於音樂這塊。他秀出一張高中時與張雨生的合照──我猜想那是否是他的核心動力,一路從林強、五月天、閃靈講到濁水溪公社。我雖對獨立音樂領域不熟,但他在音樂創作上的成績,甚至把某樂團的布條帶至K2的基地上拍照,完全可以感受到他與這些音樂人之間強烈的連結。
他分享自己隻身前往歐洲參加音樂季時與走山時的心境,有如《心向群山》一書中寫到的,那是一種歡暢的恐懼。一種既害怕又期待的心情,一種自我探索、實踐與承受的心智過程。
歡暢的恐懼是一種在冒險過程中才能感受的複雜心境,一如賭博。這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賭場,人生是一場場的賭局。我們在選擇的當下就以輸去另一個抉擇,並開始期待選下的成果。後悔、失望、感嘆、怠惰只會讓我們成為一名輸者,唯有置身努力於生命前進的瞬間,才能成為贏家。
鄭順聰
活動之前我與同伴聊到自己對於台語文這方面的不足,起因是現下書籍文章大量湧入台語文字與讀音,這造成自己在閱讀上的困擾。沒想到這會兒就有個講者透過台語文的的專長帶我們走進書寫的世界。
鄭順聰一開始從美食的角度聊起書寫,他說特色與唯一性很重要。再者便是整理與疏理,他舉了知名綠豆湯與不同區域的鱔魚意麵的差異性為例。我覺得這部份是要我們掌握書寫的核心,讓讀者可以明確地感受到我們在說什麼。最後便是包裝與行銷。
順聰透過分享自己的作品讓我們領會書寫其實是一件稀疏平常的日常。鼓勵我們趴趴走、四界看、烏白想,然後寫出來。他列了幾個步驟來說明怎麼從日常中進入書寫,其中包括了歌唱。活動中他也分享了幾位不同網路平台上的創作者,從不同媒介中去推廣與教授台語文。但在我看來這些所謂的互動更現實來說其實是一種流量。
閱讀與創作湧入大量的台語文,本是正念的思考是否應學習補足這方面的基礎,但兩天的活動下來讓我產生微微排斥的聲音,感覺那是一種從眾的表現。當這天活動結束主辦單位要大家做些互動書寫時,大家幾乎不約而同的用台語文創作,或者在內容加入其元素,對於這樣的現象讓我抗拒的將自己的書寫扣在筆記上。心底的感覺是,它變成了一種潮流。
藝術蝦
有著斜槓創作身分的藝術蝦是一名工程師,他喜歡畫畫,現在在做漫畫創作。他對漫畫並不熟悉,而是用一種土法煉鋼的練習方式,一遍又一遍的磨練之下,開拓出他漫畫的領域。
他透過葉石濤先生的文學地景來進行創作,並選定番薯崎這個區塊,把自己走訪巷弄的本事實踐於作品上。他說殖民時代的日人創作總是浪漫,像是西川滿;而臺灣人則是寫實為主,像是楊逵、賴和。我腦海裡浮現近日閱讀的臺灣漫遊路,其中兩位主角的設定與互動,似乎也是貼合這樣的現實。
大家跟著藝術蝦的照片進入台南的巷弄之間,他用正在創作中的作品跟我們介紹番薯崎。我們像是試映會上的選民,有幸提前二年欣賞正在發生的一部作品,好生興奮。
謝金魚
誰是台南人?
住在永康的老輩不說自己是台南人,住安平的也會跟老城區的人說:恁台南人,強烈表達著這些在地精神並沒有因行政區域整併而甘心揉合。
謝金魚透過食物來帶大家認識台南,從冬瓜茶炒糖的手法,虱目魚食用的偏好,到西瓜綿、蓬萊醬,這些構成區域特色的美食是相當容易進行書寫創作的題材。直接一點的可以從介紹與享用的角度書寫,深入一些的話可以朔源或比較其地方的差異性,這類文字跟其素材本身有極大的共通性,那就是人見人愛。
金魚對虱目魚的解析相當透徹,彷彿述說著撰寫美食也須落實史料引用與田野必須。她從最早發現養殖虱目魚的印尼說到親友們大啖虱目魚頭的有趣畫面,她笑稱那盤中的魚頭到底是什麼仰望星空派,一幅驚悚離奇的盤中景象在腦海烙下永恒。
大家都說台南的空氣是甜的,說台南人的心中都有一碗不敗的牛肉湯,也說台南人說要帶你去吃什麼是真的會去的,而不是嘴上說說。這些都敘述著台南的特色、多元與熱情。飲食日常可以是信手捻來的素材,一股出發的念頭,一段懷念的記憶,一群結伴的情誼,這些都能成為創作的題材,我們可以從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味道。
黃瀚嶢
黃瀚嶢透過植物跟大家講述縫隙中的文學,並從會場走到戶外,從靜態變成手做,替活動做下完美的收尾。
我們不時可以看見夾縫中的盎然生意,是強韌的生命,是慷慨的傳播,是渺小卻偉大的存在,也都是我們面對書寫的態度與精神。
透過種種原因,有些植物(包括人和某些東西)來到了這裡,我們口中的外來種。每個外來種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與不可磨滅的軌跡。在生態上或許已造成某種程度的傷害,但殲滅它是否就真的合情合理呢。發跡於南島的構樹是否也成為某個地區的毒瘤,卻無法抹去其散佈的軌跡,不同於演化與遷徙,而是透過某種媒介將觸角伸入未能抵達的地帶。我想不只臺灣,全世界都處於這樣的狀態之下,只要人可觸及的活動範圍,擴散隨即而至。
面對這些外來的故事,瀚嶢讓我們平心接受,去感受它們帶來的美好。巨大的雨豆樹、直拔的大王椰子與哪些多到數不清名字的小花小草,都是這個島間的居民,更豐富了我們的生活,姑且不論好壞。
他說植栽並不知道它身處的環境,在沒有同伴的孤寂下本能的開花,期待著那看不見的絕望。這頗具詩意的孤寂敘述著一股低語的自然,也是生活生命本身。我們不該對環境或結果妄加判斷,而影響了本能該做的事。
這日午後黃瀚嶢帶大家走進台南公園,走過菩提樹、雨豆樹、桃花心木、榕樹、金龜樹、鐵刀木,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齊聚與此。我們拾起林間的落葉,拓下輪廓,題上心情,完成小小的作品,宛如一張給自己頒布的學習證書。
我在拓著雨豆樹的紙卡上寫下「此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