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絲汀偶爾會到奈森的工坊坐一會兒。說不上理由,就是她很習慣工坊的環境。她與奈森婚前同居時也住在工坊裡。此處經由奈森設計,儘然有序的規劃、環境與節奏,讓她覺得自己剛好在這裡有個「老闆娘」的位置。
她多半待在一樓門口,看看自己帶來的書,不多話。喧囂的商業區街道之外,她的存在就像一塊沉穩的石頭,讓整間工坊顯得有重心。當然,她是半躺在奈森為她的ALS症設計的MAVIS 輪椅上,看起來有點像看板娘。奈森曾和她談過,要不要正式算她薪水、登記工讀,說這樣比較妥當、有保障。克莉絲汀沒有意見,只是隨他而已。
她不介意幫忙。尤其在奈森得外出處理客戶或送件的時候,她可以幫他看店,接電話、應門、泡咖啡,偶爾還能幫忙看出一兩個零件裝錯的地方。對她來說,這不是工作,更不是責任。只是婚姻生活中,除了書以外,另一個讓生活感具體起來的地方。
有一回,她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前往商業區。她利用自己的特殊輔助身份,在單軌電車上獲得一個專屬區位,方便固定輪椅。
就在她安頓好位置、稍微瞇一下眼大約十分鐘後,一位頭髮半灰的資深公民女士走到她面前。
「讓位!這是博愛座!」
她穿著一件嚴密的大桃紅外套,語氣乖張。嘴角下垂、皺紋深刻,彷彿從未笑過。她不是來請求讓座,而是來檢查誰還記得服從威權,彷彿專制歷史的殘影,至今未退場。
克莉絲汀睜眼瞥了一下,沒理會,只繼續閉眼休息。
「年輕人!讓位!」老人愈發憤慨,踱著腳罵道:「年輕人,好手好腳!讓位!沒看到這是博愛座嗎?」
克莉絲汀反瞪對方,不發一語。
「那是什麼眼神?對老人家要有禮貌!知道嗎?」老害越發激動。
她依然沉默以對。
這時,這名爭權老人怒極,竟想賞她一巴掌。
啪的一聲!克莉絲汀的輪椅伸出機械手臂,精準擋下這一擊。
老女人當場凍住,呆愣在原地。眼前這名年輕人,面對襲擊毫無反應,眼神冰冷嚴峻,表情像是披著仿生人皮的機器人。她的淡漠,像信仰場所中的聖母塑像,寧靜、沉默,卻莊嚴。
老人的動作太過戲劇,克莉絲汀的應對又過於冷靜,讓整車乘客都被震懾。他們彷彿目睹一場鬧哄哄的螻蟻,對著一位高次元的女神發起挑戰。
「叮咚──商業區站到了。」
列車進站,廣播響起,月台同時升起傾斜坡道,為克莉絲汀的輪椅開路。
「我的車站到了,請坐。」她啟動輪椅的自駕功能,平穩地下車。
「該死的『廢人椅子』,去死啦!」老太婆依然不甘心,趁著克莉絲汀下車時從背後猛踹一腳。
結果,她當然踹不動畢竟克莉絲汀乘坐的由丈夫親手設計的強化人工外骨骼輪椅。反倒是她自己重心不穩,一屁股跌在地上。
下一秒,一群公路鐵道隊的女警湧入車廂,當場將老太婆制伏,順帶給她一份鞋底的親切問候。
好好享受你接下來的旅途吧!克莉絲汀只用文字訊息回應。
克莉絲汀抵達工坊後發現她的丈夫驚愕不已,「你在電車上被襲擊了兩次?!」奈森看著輪椅的紀錄,驚訝地問:「為什麼不通知我幫忙?」
「畢竟快到站了……還有就是,『老大哥』的服務還算不錯吧。」克莉絲汀微微一笑,讓機械手臂抬起她的手,輕放在奈森掌中。
「你一直在我身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