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山腳,急流自瀑頭落下,若蛟龍一般繞過突出巨石,彎過峭壁岩理紋路,最終沖刷入潭。白花爆起,水聲轟鳴,震耳欲聾。
潭水廣闊,漫至一眾人腳邊。黑壓壓的人群擠於最近瀑布那角,肩挨肩,踵接踵,死死貼著潭邊。
「過去、過去!別擠著了。」「你這豬腦子才是,你以為踩了水線,便能拔得頭籌?我呸。」
鏗噹!鏗噹!一眾人推搡動作不斷,刀劍相碰、斧槌亦時發響聲,逐漸蓋過隆隆水聲。
人們之所以群聚秦嶺之下,相互推擠,只為一事——
那便是登瀑試煉。
「不妙,當真不妙……」其中,更有一名青年怎麼也站不穩,那人便是梁無欲。頭戴頭巾,身負竹篋,相貌普普,衣裝同樣毫不起眼。
於人群中,梁無欲一下遭往左首推,一下又遭往右首擠,好好站著便已用盡全力,又要如何搶得份額?
是他自以為是了。他不可能勝此些好手,他根本佔不到那瀑頭。
可若是如此,爹爹怎麼辦?阿娘怎麼辦?
梁無欲站在人群當中,只覺心惶不已。
「退後,退後!」少林眾僧站於水線之後,腳踩潭水,直把俠客推至線後,「誰越水線,一律逐出谷外。聽見沒,退後!一年一度的登瀑試煉,豈容汝等在此放肆。」
但武林中人哪能吞下這口氣?「禿驢,若非你們封路,大夥還需在這折騰嗎?」
「就是就是!不讓人待著,倒是解禁啊!」
「快解禁啊!」
一時間,人群推擠,武器聲響更亮。確如眾人所言,他們正是為跨越秦淮封界,才群聚於此。
一名年輕僧人沉不住氣,大喝道:「師父他老人家寬大無私,許你們之中三人越山,究竟還有何不滿?」梁無欲心底急道,若非上百人中只取其三,誰還至於此般焦躁?
「三人?我呸!兩個份額早沒了。」一名武人道。
「胡謅!沒這種事!」年輕和尚斥道。
那名武林中人大手一揮,「刃劍二絕,是刃劍二絕啊!那兩人出手,還有誰能爭勝?」
刃劍二絕!梁無欲心中大驚,他們也來搶這個瀑頭?驚訝的人不只梁無欲,此名號一出,議論頓如滾水般炸開來。
「不錯,正是邱絕刃,那能劈山壁的邱絕刃啊!」某人手指天空道。
「還有那季一劍,你見過他使劍嗎?」某人揮舞手中刀。
「我不想再接他們合招啦!」
議論交雜一塊,連瀑布水聲都能覆蓋過去。
年輕僧人幾欲衝至水線前,「胡鬧也要有個限度!」
老僧人自邊廂涉水而過,一手放上同門的肩頭,「師弟。」
若梁無欲作年輕僧人的立場,只怕會如他一般氣急敗壞。乍看之下,這些人提起刃劍二絕,恐怕只為尋釁鬧事,鑽登瀑試煉縫隙。
但刃劍二絕不一樣,真不太一樣。
那小夥子看來仍忿忿難平,「師兄,這些草莽粗人鬧事便算了,還胡話連篇!」
此話一出,眾人更為不滿。
「誰跟你瞎扯了?」刀客揮舞大刀。
「各大劍派都在延攬他們啊。」有人扔了草鞋過來。
「連掌門都見了他們,你知不知道?」人群於水線前又是一陣推搡,不只推了幾個倒楣鬼下水,還壓倒一名和尚。
「更何況他們還來過了!」此話一出,議論再度炸響谷中,甚至迴盪於山壁之間,變得愈來愈大。
刃劍二絕曾登得瀑頭,這事梁無欲是知道的。據說去年同月同日,他們便於此地橫掃全場,劍及之處,無人能夠站立,怪不得在場眾人反應會如此劇烈。
魔教肆虐,秦淮沿線封路已久,見難得前往北方的契機也要消逝,怎能不心浮氣躁?
「為何他們還能再次參賽?」一人擲出石子,此石一發,又更多石子飛出。
「試煉不公!試煉不公!」
「試煉不公!」
那小和尚後退一步,但仍拉不下臉,再抬高聲音道:「便是如此好了,你們再此大呼小叫,喧嘩鬧場,又為何事——」
「為那份額啊!」
此聲內力渾厚,眾人立時朝發聲者看去。
一大漢舉手中鐵棍,重重搗向腳下泥土,「刃劍二絕既已通過試煉,便應予眾人更多機會。」
颯,他棍頭挑起,直指湖中眾僧,「增加份額,否則咱們便硬闖封界,誰也別想攔阻!」
梁無欲心頭一驚,他打算與少林寺為敵嗎?可這話一發,潭邊群豪竟立時響應。
「增加份額!」
「試煉不公,增加份額!」
議論大響,迴盪於山谷之間,幾要響徹雲霄。鐵器相撞,錚錚作聲,氣勢竟如千軍萬馬,連秦嶺都能夷平。
梁無欲初時大感不妥,規定未嘗明言不得重複參賽,那又何能藉故要脅主辦方,硬是放寬標準?
可他爹娘命在旦夕,又何能拘泥於江湖道義?若少林真放寬標準,放更多人進山,於他也是大有益處。
梁無欲深呼吸一口長氣,迫自己接受了這種作法。就這樣吧,他非刃劍二絕那般的江湖豪俠,不須意氣用事。
作為平凡人,他只想與家人重新團聚。
「各位施主,還且聽老衲一言。」
此刻,老僧人吁一口氣,腳踩潭水,來到水線前方,朝諸武人一揖,「貧僧少林無亮,見過各位施主。」
那帶頭的大漢道:「禿驢!事到如今,你有何想要辯解?」他獰笑道:「還是,你想制止咱們?」
「非也。」
無亮法師頓一下,「不過諸位豪俠臨行前,為你們餞別幾句罷了。」
餞別?什麼意思?無亮法師面無波瀾,梁無欲望不明白他的想法。無亮法師續道:「聽完老衲幾句話,屆時諸位或去或留,便聽你們自己的意見。」
少林高僧一向備受尊敬,斷是幾要撕破臉的局面,亦不能不給他面子。那大漢見無亮法師無意攔阻,敵意亦少了幾分,便放下鐵杖。
「好,說吧!」
「謝過諸位施主。」
他想說什麼?梁無欲心搖擺不定。
無亮法師提起手來,對左一揖,朝右一揖,待四周人安靜幾分,他才開口:「敢問諸位,可還記得秦淮沿線為何封路?」
「不正是魔教之亂?」其中一名武人喊道。無亮法師續道:「說對一半,那答案——卻是妖人。」
妖人一詞一出,忌憚之色隱然現於眾俠臉上。
「魔教冥燈以毒物與邪功,煉製妖人,大殺天下。妖人無痛無懼,武林正派不敵,於是同官兵封鎖秦嶺淮水沿線,以保眾生之平安。」
那妖人肆虐中原多年,即使未曾與其交鋒,也多半曾聽得其傳聞。眾俠因此不再爭論,而是保持沉默。
無亮法師再繼續道:「可將人隔絕兩地,終究過於無情。各門派這才協議,主持登瀑試煉,允武功強勁,不至為妖物殺傷之人翻越秦嶺。」
無亮法師朝眾人逼近一步,「貧僧在這裡斗膽提問,諸位直道刃劍二絕武功蓋世,諸位又是否真做好準備,迎戰山中妖人?
「諸位直道刃劍二絕無人能敵,諸位又是否真考慮過,如何直面冥燈攻勢,而非遭其煉為麾下活屍?
「是否可曾思量,如何與少年英雄齊肩,而非匿身其後?」
梁無欲不禁心中有愧,適才連他都動了不肖念頭,他又要如何相信自己能成為登上瀑頂的那一人。
再說了,誰又能確定,那刃劍二絕現身此處,不是為了見哪個思念之人?
武人們這下安靜多了,有人別開視線,有人低頭不語,武器都給放了下來。
那大漢似仍拉不下臉,鐵杖再搗地面,「可、可,便是咱們硬闖封界,你們亦是無能為力!」
「此話不錯,這之後呢?」無亮法師慢條斯理道。
大漢怔然。
「擅闖封界者,視同我武林正派叛徒,從此之後受到正派敵視追殺;魔教亦不可能寬待,定要捉拿你們。無力靠自己登崖之人……」
無亮法師直視那大漢,目中精光直射而去,「能於封界後方存活嗎?」
這話一出,此山谷終徹底靜默了。
無人叫嚷,無人竊竊私語,甚至連武器兵刃碰撞聲響皆不聞一聲。是啊,秦淮封界設立之初衷,原便是護天下眾生。強硬闖之,看似衝破囹圄,不過自取滅亡罷了。
那大漢仍昂首挺胸,站立原地,然手中杖卻顫抖不已。梁無欲心知,這人已不會再多話了。
無亮法師緩頰道:「各位施主,大可放心,即使大名鼎鼎如刃劍二絕,斷不能跳過試煉。若他們無法成為首先登上瀑頂的那三人,照樣只能明年再來。
「敢問諸位,還有任何疑問嗎?」
沒有人說話。這種氛圍下,縱使再有意見,也無敢再多言了。中年僧人道:「若無,那麼就準備開始試煉吧。」
轟隆隆,少林弟子推來一口大鐘。那黃銅大鐘有半幢樓那麼高,鏽蝕遍布,年歲已久。就這口鐘,只怕比在場所有人的年歲還要古老。
「那便依慣例,五聲鐘響即算作試煉開始,過程之中不限武器,不限武功,直至三人登上瀑頂,便就此作結。」無亮法師突然運氣至丹田,朗聲道:「無思,敲鐘!」
第一聲鐘,噹——
議論幾近消失,眾俠客神情肅穆,遙望瀑頭,各有心思。梁無欲心道,參與登瀑試煉的,幾乎都有想見的人。
第二聲鐘,噹——
各人紛紛拿出武器,刀劍出鞘,巨斧入手,大槌落地,鐵扇閃耀,長鞭曳地。
第三聲鐘,噹——
梁無欲抽出長劍,深吸一口氣。他不須高強武功,不須過人膽識,他只求佛陀予他一炷香的氣勢。
第四聲鐘,噹——
等他從妖人手中救走爹爹,救走阿娘,便馬上離開,絕不耽擱。他梁無欲此生無欲無求,能回歸平凡的生活,於他而言便已是萬幸。
第五聲鐘,噹——
爹爹、阿娘,還有其他人……
祝我武運昌隆。
鏘!劍刃相撞,劍氣切開潭面,掀起陣陣颶風。水花爆起,漫布半空。
大風捲起,力道強勁,竟吹得武人只能抬手護身。
「怎麼了!」
「這麼大的勁力!是誰?」
梁無欲盡力撐開眼,令視線於風中聚焦,於雨裡聚焦,「……那是!」
唰啦啦啦!潭水墜地,雨幕頃刻籠罩湖面。湖面中心,兩名青年手持長劍,腳踩潭水,相對而立。
那兩人、那兩人……梁無欲自江湖傳聞認出了那對俠客,他們正是江湖最負盛名,以默契、以情誼為人稱道的——
刃劍二絕!
其中的高個兒,邱絕刃,一頭棕色捲髮在雨中披散,短辮垂落肩胛,劍指季一劍。
「季一劍,你有何居心?有何居心!」邱絕刃嘶吼:「你一不是為越山,二不是為屠妖,為何出現在這裡?」他在說什麼,他什麼意思?梁無欲聽不明白。
「你怯戰也好,逃跑也罷,不聞不問我也就算了!現在你跑來瞎混,又是什麼意思?」
季一劍沉默以對,引得邱絕刃重重咬牙,喉嚨都要讓他吼破。
「你一句不答,又是什麼意思!」
其他俠客還杵在原地,遠望潭心,移不開視線。
「這是怎麼回事?」其他人道。
「那二人……竟拔劍相向?」梁無欲低喃。
那季一劍是個清秀男子,烏黑長髮束成馬尾,髮絲在風中擺盪。他尚未提劍,也未曾正眼瞧過昔日同門一眼。
邱絕刃繼續大吼:「以為事到如今,我還作你肚子裡的蛔蟲嗎?」
梁無欲不明白,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能讓同門惡言相對,刀劍相向。
邱絕刃瞪向季一劍,眼底多了些血性。
「回答我!」
季一劍首次看向他,眼神複雜。但下一秒,他舉劍,直指邱絕刃的心口。
「不說是吧,好,好啊!」邱絕刃大劍一揮,「你不同我說,便同我的劍說吧。」
邱絕刃腳下發力,當即如劍矢飛射而出,劍刃鋒利,朝季一劍刺了去。季一劍抬劍格擋,鏗鏘!又是一道勁風朝潭水捲來。
傳為美談的同門情誼,眨眼間便輕易破滅。梁無欲恍惚之間,只覺在這江湖,什麼糟心事都不是怪事。
「還愣著幹什,走了,走了!」突然之間,其他武人的談話傳進梁無欲耳裡,「趁刃劍無心搶那瀑頭,還不趕緊佔了份額先?
梁無欲一激靈,這才醒過神來。天哪,他怎有閒情逸致發呆!
絕世奇才同門相鬥,還有一批看客看的癡迷,連試煉都給拋在腦後,這可是天大良機啊,不把握此刻,還更待何時?
「走吧!」
梁無欲踏入潭水,奮力前衝,摸得瀑布所在的崖壁,便即運起輕功,踏上崖壁,朝瀑頭搶去。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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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登秦嶺者,必有極其思念之人。邱絕刃與季一劍再登秦嶺,又是為了誰?
同門恩仇,熱血武打,都在武俠小說《刃劍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