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攝影專案的起點,來自書店老闆在創作課中的一項建議。他鼓勵我們嘗試與不同專業領域合作,探索創作的延伸與實踐,甚至要挑戰自己不熟悉的媒材與形式。我心裡盤算著,如果只是寫文章、剪影片,我都還算能駕馭,但一旦要把自己放在鏡頭前,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在這樣的心情下,我想起了瑋晟——一位我信任的攝影師,也是一位過去曾經並肩作戰的創作夥伴。瑋晟是我在書店老闆的線上課程中,作業團隊的成員之一。我們曾合作過四次團體任務,實體見面至少三次,線上會議也有兩次。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他是一位攝影師,那時候他給人的印象是安靜、細膩,總是在觀察之後才出手。這次重新邀請他合作,距離我們上一次任務已經過了兩年。
起初我還擔心,他會不會早已投入新的職涯軌道、無暇兼顧這種案子;沒想到他一口答應,還反過來問我:「你這次想呈現的是哪一種風格?」這句話讓我頓時意識到,我對於「形象」的理解,其實很模糊。是要專業?親民?還是自然?我心裡並沒有準備好答案。
過去我總以為封面照只要走進攝影棚、選個背景、擺幾個姿勢就好,沒想到攝影其實有非常細緻的分類:婚禮紀錄、家族寫真、商業攝影、講師形象照……每一類型都有其特定的風格、鏡頭語言與技術要求。這次合作讓我對攝影這門專業產生了全新的敬意,也讓我開始重新思考,自己身為教學者與內容創作者,在視覺上到底想傳達什麼。
我們原本預計拍攝時間為兩個小時,並約定早上八點在靜宜大學門口集合。這是我熟悉的校園,也是我任教即將滿兩年的地方。但也許是太在意這次拍攝,當天一早我竟然腸胃不適,只好臨時通知瑋晟,我會晚到十分鐘。他回覆簡單一句:「沒事,先調整好身體,慢慢來。」這句話讓我安心不少。
拍攝一開始選在學校著名的教堂。教堂外觀典雅,光線灑在石牆上非常柔和,理論上是個理想場地,但實際進入狀況時,我卻整個人陷入緊繃。我不斷想著:「表情會不會太僵?這樣站會不會太扭?眼睛應該看哪裡?」腦袋裡滿是自我審查的聲音。即便是我和瑋晟在第一季的合作中已經見面超過十次,沒想到這次面對鏡頭,還是會感到陌生與局促。
我猜,這與我對「被注視」這件事的不習慣有關。身為講師,站在講台上或許習以為常,但那是有功能性的角色、有目的性的語言。真正難的是,在沒有講稿、沒有學生、沒有講義的情況下,僅僅「作為自己」被拍攝,這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與裸露。
後來我們轉移至室內拍攝,我終於比較能自然地切換成「老師」的角色,進入熟悉的教學節奏。這讓我想起過去曾請大傳三年級的學生拍攝我導覽人吉市長的紀錄畫面。當時我以為自己緊張是因為市長的身分,但現在才明白,其實是我還沒適應「被拍攝中的導覽狀態」,以及那份鏡頭前的不自在。
在朱銘美術館擔任導覽時,我也曾帶領過無數次校外團體,但因為現場並沒有專業攝影師跟拍,我從未意識到自己在鏡頭前的臉部表情其實很容易僵硬。這次拍攝,讓我第一次有機會透過鏡頭回看自己,並學習如何從僵硬轉向放鬆,從自我懷疑走向自我接納。
瑋晟的引導非常細膩。他會先清楚說明每組照片的目標與用途,例如:「這組可以當作講座海報背景」、「這張適合用在履歷或出版介紹」。接著他會幫我建立一個具體情境,例如「想像你剛帶完一場導覽、正要走出展場」、「或是你剛準備好講稿,正要開始上課」。有了這些畫面,我才比較能知道手該怎麼擺、眼神要看哪裡,整體的狀態也自然許多。
他還分享了一些實用的小技巧。例如他不會一直讓我直視鏡頭,而是會用手示意我轉頭或移動,這樣可以減少尷尬與僵硬;有時他會加入小道具,如書本、筆電、便利貼,讓畫面更具生活感,也讓我的身體語言有了依附與支撐。我們甚至在中場泡了一壺英式紅茶,一邊喝茶一邊休息,舒緩一下身心。
整場拍攝最後延長到四個小時,拍攝場地涵蓋了三個區域:學校著名的教堂、我平時工作的辦公室與上課教室、以及行政大樓的走廊與開放空間。這些都是我日常活動的真實場域,也是我與學生、同仁互動的舞台。拍攝這些地方,不只是為了視覺美感,更是一種生活感的呈現。
在拍攝過程中,我意外觀察到校園裡許多過去未曾留意的植物與光影變化。因為那天剛好是颱風將近,陽光忽明忽暗,穿過樹蔭灑在牆上,就像天然的閃燈效果。這些不穩定的光源對攝影師來說是挑戰,但也構成了畫面中最真實的氣氛。
讓我特別感動的是,拍攝並沒有讓我覺得自己變成什麼「商品」或「模特兒」,反而讓我更理解自己在「視覺中的角色」。攝影不是單純的記錄,也不是刻意的擺拍,而是一種用光與空間構築關係的語言。這份語言,也能成為我教學與自我介紹的一部分。
這次合作,不僅是一場拍攝體驗,更是一段心理調適與專業理解的旅程。我學會了如何與鏡頭和平共處,也開始思考:在這個充滿影像的時代,什麼樣的畫面才能真正傳達我想說的故事?而在每一次對鏡頭說話、對畫面留痕的過程中,我都比昨天更認識自己一些。